是夜,我與將離宿在一個山洞中。


    將離說這裏是廬山,過了廬山,就是雲夢澤,過了雲夢澤,又有南嶺,過了南嶺,順著潯江向西南,才到蒼梧。


    我聽得無語,隻問:“你與丹殊,為什麽會想到將我帶到廬山這麽遠的地方來?”


    將離睨我一眼,人還虛弱,卻有萬種風情:“廬山相傳是當年泰伯與扶桑分封各方神台之地,生氣富裕,丹殊覺得用蕃生陣奪取天地之靈的時候,不會傷害到太多生靈。而且離蒼梧遠,也代表蒼梧諸人一時間追不到這裏來,那麽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複活你。”


    “丹殊倒是考慮得周全,”我點點頭說,“難怪一路走來,是沒看到有生靈塗炭的跡象。想來廬山根基深厚,取些生氣出來也不會傷及根本。”


    將離欲言又止。


    我奇怪道:“怎麽,我說得不對?”


    將離道:“剛才開始我就想問,你為什麽直呼丹殊的名諱?你不是整天‘師兄師兄’叫得起勁麽?”


    我一哂:“這不是失憶了嘛,從前種種,不作數了。”


    將離靠在我給他堆的草墊上,作高深莫測狀:“如果不是我在你醒來時就探查過你的靈府和魂魄,我一定以為你是被哪裏來的孤魂野鬼奪舍了。”


    我記起剛剛蘇醒時他在我體內遊走的那股力量,頭皮無端一緊。


    “孤魂野鬼能在你和丹殊眼皮底下奪舍,這孤魂野鬼也很厲害。”


    將離嗬一聲,道:“如今扶桑帝君失蹤,地府大亂,人間孤魂野鬼多了,難免就有幾個千八百年的老鬼,對重獲身軀執念深重。”


    我做賊心虛道:“你又胡思亂想,哪有千八百年的什麽老鬼……咦,外頭什麽聲音?”


    將離警覺,側耳去聽,我暗暗鬆了口氣。


    “啊,應該是我聽錯……”我話沒說完,就被將離一把捂住嘴。


    將離眼神示意我別動,一手收了用靈力放在空中的燃珠,山洞頓時一片漆黑。兩個人窩在角落窩了許久,我忍不住輕聲道:“到底怎……”將離手勁加大,我被捂得臉頰痛。


    外麵逐漸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有人在齊腰深的茅草裏走動,又好像隻是山野的風無意間擾亂了灌木叢。


    將離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將離是千年的妖怪,什麽東西讓他戒備成這樣?


    “我當是誰,原來是花主蒞臨敝地,有失遠迎了。”外麵一個爽利女聲道,“隻是花主,你也忒客氣,怎麽大半夜造訪,還藏在這小小洞中不肯出來見妹妹呢?”


    將離放開了捂住我的手。既然被發現就沒必要躲了。


    “哎呀呀,原來是山鬼妹妹,”將離又撿起他那副張狂輕浮的樣子,“剛剛本君還真沒發現你。這妖力薄弱的,本君以為是隻兔子跑過去了呢。怎麽,妹妹你受傷了麽?要不要本君幫你診療一番?”


    外頭道:“花主說笑了,山鬼擔待不起。不過,這夜深露重的,怎麽花主連一盞燈都不點?花主不是一向喜歡明亮鮮豔麽?當年用整個洛陽的燭火開了一場百花盛宴,妹妹可一直都還記得。”


    “妹妹不知,有些事情,就是要在幽暗逼仄的山洞中做來才有意味~”將離說著掐了我一下,我低呼出聲,又連忙自己捂住嘴。


    山鬼在外,一下子沒接話。


    我忽然反應過來,麵上起了層薄熱,手裏下狠勁去捏將離的腰。這混賬,算計我!


    將離到底虛弱,給我捏得悶哼一聲。


    “花主真是多情,”山鬼聲音也有點不自然,“早前還聽說您為了蒼梧那個魔頭特地去西王母處交涉了,妹妹還在心裏敬佩花主的癡心呢。”


    “哦,是嗎。”將離大概被捏痛了,語氣淡漠不少,“山鬼妹妹消息真靈通。”


    “靈通是算不上的,隻是聽說花主您似乎因此遭受雷擊了了?”山鬼輕聲笑,“現在看您精力充沛的樣子,妹妹的擔心倒是多餘的了。不過花主難得大駕光臨,妹妹不盡一盡地主之誼實在說不過去,還請花主出洞一敘,咱們也盡些賓主之歡。”她每說一句,聲音就近一點,到了最後,聲音已經近在洞口,仿佛馬上就要到我們麵前。


    將離渾身緊繃,冷聲道:“小小山鬼,倒和本君談賓主?滾!”他一揚袖子,幾道尖利花枝便淩厲殺出。


    洞外一聲驚呼。有花枝射入灌木的聲音,亦有釘進土壤的悶響。


    “將離!不要以為我怕你!”


    將離笑,好像真是精力充沛一般,施施然道:“你不怕我,怎麽不進洞來?你站在外麵,一股子焦味都飄進來了,嗬,剛剛遇見雷神了吧?”


    他嘴上說得厲害,身子卻因為太過虛弱又強行提勁而微微發顫,不住往下滑。我連忙托住他,心道這打腫臉充胖子的家夥,跟外頭講和不行嗎!


    “蠢物,隻想著揀漏子,你怎麽不想想,雷神都被打回去了,你一個小小山鬼,在我麵前也敢稱有臉?”


    山鬼沒做聲,似乎在思考將離這番話的真假。


    “雷神是你打傷的?”她問,“洞中還有一個人是誰?”


    將離不答她,隻是道:“哈,你們山鬼的妖丹雖然渾惡,但是我也不介意偶爾弄顆來換換口味。”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雙方僵持了許久,終於山鬼讓步道:“既然花主與有情人共渡良宵,山鬼就不打擾了。”


    洞外又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向遠處去。


    我長出一口氣。將離卻仍然不放鬆,死死盯住洞口,弄得我也隻好繃著臉,看向漆黑洞外。


    一刻鍾後,我拍拍他,道:“應該走遠了。”


    將離便一下子軟倒在我懷裏。


    這個家夥!


    我嚇一跳,趕緊把他扶好,仔細一瞧,原來是脫力昏迷了。


    總是喜歡逞強。唉。


    我有心給他輸送些靈力,但自己靈府裏也是空空蕩蕩。


    看來隻有等他自己調養生息了。


    將離性格大起大落,但是對我很算夠義氣。之前強撐著囂張樣子,跋扈得令人皺眉,現在軟塌塌躺在我懷中人畜無害,倒顯得可愛得多。


    我把他小心放在草墊上,打算在旁邊窩一夜。這一天吵吵嚷嚷,殺來殺去,謎團來了一個又一個。丹殊生死未卜,大鳥的話讓我不寒而栗,將離又大傷元氣。蒼梧距此,少說有一千裏,不知道現在毫無自保能力的我和將離,是否能平安抵達。如此一想,我雖有生的歡喜,但是活著實在也好像叫人精疲力竭。


    我按下思緒紛紛,正欲入睡,耳邊卻響起一個陰測測的女聲。


    “如此良夜,佳人在側,花主怎麽好辜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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