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江不予一腳已經踏出正德公府了, 可是在聽到黃紫箬深深的呼喚後, 腳步幾乎沉重得邁不動,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響:不要走,不要走!


    “夕憐都已經死了8年了!你醒醒吧!我們女兒已經死了8年了。”身後, 陳懷素帶著怒氣如此說。


    江不予忽然感受到害怕、失望、痛苦等種種複雜的情緒,她知道這是“夕憐”殘留記憶的眷念, 是“她”在失蹤那段日子對家人的思念和唯恐被人遺忘的無助。


    “啊——”黃紫箬絕望地尖叫聲如刺刀插入江不予心頭。


    她閉上眼睛,夕憐啊夕憐, 既然得汝之身, 那麽就助汝歸家吧!


    於是她轉身踏入公府,對著眾人堅定道:“不,我沒有死!我就是‘陳夕憐’!夕憐沒有死, 就在這裏!”


    陳懷素冷冷地看著她:“蘇夫人, 你要對你自己說的話負責,這樣欺騙一個發瘋的人有趣嗎?”


    “我不會欺騙她。”江不予上前扶住黃紫箬道, “娘, 女兒在這裏,別擔心。”


    黃紫箬用一雙帶著喜悅的淚眼望著江不予,後者對丫鬟厲聲說:“放開,有你們這麽對待主子的嗎?”


    兩個丫鬟看向陳懷素。


    陳懷素衝丫頭使了個眼色,放開了黃紫箬。黃紫箬一獲得自由便緊緊抱住江不予, 嗚嗚顫抖著。


    “沒事了,娘,女兒就在這裏。”她一邊安慰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陳懷素靜靜地望著江不予, 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正在這時,府內走出一個丫鬟,對眾人行禮道:“二爺,二夫人,太老爺請蘇氏夫婦入內廳一敘。”


    幾人隨同丫鬟重新進入了內廳,此時內廳除了陳公之外,還有他的長子陳懷敬一家以及陳夕灝,見江不予等人進來,陳公道:“懷敬,你先帶著你的媳婦和兒子去休息一下。”


    領會陳公想先私下處理的意思,陳懷敬領著妻兒施禮告退,臨走前還好奇地看了看江不予等人。


    “說吧,怎麽回事?怎麽會在府門口吵鬧不休?”陳公坐在正堂前,一一打量著眾人。


    陳懷素上前回道:“紫箬將蘇夫人當作了夕憐,吵鬧著不讓人離開,孩兒無奈隻好讓丫頭強行將其帶回。”


    “你妻子的情況你最清楚,自從憐兒失蹤她的情緒就反複無常,如今既然她和蘇夫人投緣,那何不順著她?”


    “這……似乎不太妥。總不能讓她一直把別人當作自己的女兒吧。”


    “我並不是‘別人’。”江不予鬆開托住黃紫箬的手,上前“咚”地一聲跪下。前世她除了在自己已故的父母墳前跪過之外便再也沒向其他人屈過膝。誰知重生一回,第一次下跪卻是為了這身體的原主人。


    “爺爺,我就是8年前失蹤的陳夕憐。”


    陳公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雖然剛見到江不予時有些懷疑,但是真的聽她承認還是感覺有些不敢置信,畢竟夕憐8年來都音信全無,如今卻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實在讓人感覺不可思議。


    “你……如何證明你就是我的孫女?”


    “我暫時無法證明,因為很久以前我的記憶就已經喪失了。”江不予雖然跪著,但背脊依然挺得直直的,說話語調平緩而從容。


    陳公皺眉:“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肯定自己是我陳家女?”


    “因為左丞夫人,我的生母。”江不予看了看黃紫箬回道,“那天在街上偶遇她之後,我便斷斷續續地想起了一些事,雖然記憶殘缺,但是對母親的印象卻很深刻。本來我並沒有決定這麽快認親,想著隻要親人身體安康,那麽即使我不出現也沒關係。可是母親她……她思女成狂……我實在痛苦難忍。”


    說著說著,也不知是自己在悲傷還是受“她”的影響,眼中忍不住湧出淚水,模糊了視線。


    陳公能感受到江不予的真情實意,他平複了一下心緒,視線移向陳懷素,詢問道:“懷素,你如何看?”


    正在觀察江不予的陳懷素回神,道:“孩兒也難以判斷真假。觀其相貌確實和憐兒有幾分相似,但無論氣質性情談吐都大為不同,時隔8年,變數太多。”


    陳夕灝這時上前道:“孫兒相信蘇夫人就是憐兒妹妹。”


    “哦?為何?”


    “半月前蘇夫人一眼見到孫兒的座駕就叫出了‘棗紅’的名字,這個名字正是憐兒當年玩笑之下取的,知道的人很少。而今天孫兒偶爾見到她給母親梳頭,口中所念的詞與當年母親教的一模一樣,再加上時間上的吻合,孫兒實在沒有理由再懷疑。”


    陳公沉默了一會又轉向江不予:“那老夫再問你,這8年你都在何地?做過什麽?為什麽改名為江氏還嫁給了這位蘇校尉?”


    江不予沉默,在心底組織語言。蘇誠見狀,以為她難以啟齒,便上前代為回答:“陳公,請原諒下官僭越,不予是下官的妻子,不如由下官來回答您的這個問題。”


    陳公點點頭。


    蘇誠便道:“8年前,朝廷為了對付外敵,頒布了征兵令,下官也在被征召之列。但因為下官父親早故,家中隻剩下一個不良於行的弱母,為了在我離開後母親能有所依靠,下官便在因緣際會之下娶了不予為妻,當時下官以為不予隻是一名無依無靠的孤女。”


    “孤女?”陳公皺眉道,“她獨自一人生活?”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這個孫女從小嬌生慣養,一個人在外恐怕根本無法生存。


    蘇誠猶豫地看了江不予一眼,有些遲疑不決:“當時……當時……”


    “當時我是被我夫君從人販子手中買回來的。”江不予淡然地接過話頭。


    “什麽?”此話一出,無論陳公還是陳懷素父子都麵露驚怒,而黃紫箬卻是滿眼的心疼。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陳公站起來怒問,“為何你會在人販子手中?”


    “具體的情況我已經不記得了。”江不予垂眼道,“我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人綁架,然後被帶到漆鬥城。也許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之前的記憶都差不多沒有了,連同自己的身份名字都忘記了。所以嫁給蘇誠之後,我便改名‘江不予’,8年來一直生活在偏遠的蘇田村。”


    陳公來回走動,心中思緒萬千,驚、怒、疑、憐交替湧現。堂堂一個大小姐,被人拐到窮鄉僻壤,糊裏糊塗做了一個村夫的妻子,丈夫還上了戰場,留下她獨自一人照顧殘疾的婆婆……這8年她是如何撐過來的?在家裏,憐兒甚至連廚房都沒進過一次!何其可悲,何其可怒!一名很可能成為一品夫人的世家小姐,竟然賣身給一個村夫做妻子。雖然蘇誠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但畢竟出身寒微,哪裏配得上自己的孫女?


    “爺爺,我不求您立刻認我,但請允許我照顧母親。”


    “不,這件事老夫必須查清楚。”陳公鏗鏘道,“若你真是我陳家女,那老夫決不允許任何人欺辱!人販子,哼!哪裏的人販子敢拐走我陳家的人?”


    蘇誠想了想,出口道:“陳公,下官對這件事倒是有些線索。”


    “哦?你說。”


    “前幾天有人暗中跟蹤內人,所以下官便派人調查了一下,發現跟蹤者時常出入西街楊大夫的藥館,而楊大夫據說經常前往左丞府替柳夫人看病……”


    後麵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其意思不言而喻。


    “什麽?”陳夕灝驚疑不定道,“柳姨娘素來深居簡出,待人溫和,不像是會有如此心機之人啊,而且謀害嫡女是重罪!”


    陳公冷冷的目光忽然掃向陳懷素。後者眼中寒光一閃,回道:“若此事真與柳氏有關,孩兒定不輕饒。”


    “最好如此,這些年來柳氏似乎頗得你的寵愛,當年憐兒失蹤時,你可有一絲懷疑?”


    陳懷素立刻跪道:“請父親息怒,憐兒失蹤時孩兒曾經調查過,柳氏一直在城外的庵堂靜修,隨行的都是孩兒指派的人,期間並無異狀,所以孩兒才認定此事與她無關。”


    陳公坐回椅上,肅容道:“剛才蘇校尉說了,那個楊大夫大有可疑,你暫時不要驚動柳氏,先從此人開始調查。”


    “是。”


    “孩子,你也起來吧。”陳公看向江不予時臉色轉柔,“這些年你受苦了。”


    江不予在蘇誠的攙扶下站起來,回道:“不苦,雖然嫁入了貧家,但是上天送給了我三個寶貝,我非常感謝上天對我的眷顧。”說著,她溫柔地看向身邊的兩個孩子。


    “三個?”陳公驚奇。


    江不予帶著一點驕傲的笑道:“除了這兩個寶貝之外,我還有一個女兒,他們是三胞胎。”


    圓圓嘻嘻道:“太爺爺,我們的妹妹叫‘蘇笑妍’,小名小小。”


    “哈哈。”陳公大悅,“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夫居然一下子多了三個曾孫。”


    雖然還沒有完全證實江不予的身份,可是陳公心底已經有七八分確定,不單因為相似的容貌,更因為她說話間的坦蕩。


    “好了,今天你們就留下來住一宿吧。”陳公道,“孩子你放心,有什麽事老夫都會為你做主的,絕不讓你再受委屈!”


    江不予施禮道:“謝過爺爺。”


    “太好了,女兒終於能陪我了。”黃紫箬拉著江不予愉快道。


    “是的,女兒能陪你了,娘可別再鬧脾氣了。”


    “娘哪有鬧脾氣?”黃紫箬不滿道,“娘最賢淑了。”


    江不予抿嘴一笑,旁邊陳公、陳夕灝以及蘇誠都淡淡地笑了。


    陳懷素低頭不知在想什麽,隻是從緊緊抿住的嘴唇能看出他的冷怒。


    江不予偶然瞥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其實對方的情緒似乎不是針對她,但她依然覺得有些難受,陳夕憐的這些親人裏麵,唯一讓她無法自然對待的恐怕就是這位親爹了。


    這時,團團耳朵一動,目光移向門口,內廳中的其他人都沒注意,門外剛有一人匆匆離去,看那背影赫然正是柳氏之女陳秋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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