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不予扶著黃紫箬緩步進入內廳時, 陳公正在與內廳的諸位大人寒暄, 並一一將他們請上坐席。


    內廳的布置與外間不同,這裏擺置的不是圓桌,而是左右對稱的方桌。來客中有兩位皇子, 身份尊貴,但是陳公在朝中威望甚高, 因此得以安坐主位,然後左右依次按照地位等級入座。


    內廳貴人們帶的女眷不多, 總共也就五六人, 她們一一給壽星和諸位大人行禮之後,便被丫鬟帶到隔廳。說是隔廳,其實就隻是用一道大屏風隔開, 屏風呈半透明, 可隱約看到人影但又不至於顯得唐突。


    黃紫箬和江不予算是最後上前見禮的女眷了,還好這個過程比較順利, 沒有發生意外。左丞夫人的瘋症聲名在外, 她一出現難免引起不少貴客的側目。好在這些人修養都算不錯,沒有表現出一絲輕視,還紛紛回了禮。


    陳公撫須微笑,看到黃紫箬身邊的江不予心中疑惑又生:這名女子到底是何人?看樣子也不像他家的丫鬟啊!目光忍不住朝自己的兒子陳懷素望去,卻見他也是一臉驚疑。


    壓下心中的不解, 擺手招呼兒媳婦入座。江不予扶著黃紫箬走向隔間,路過末席時,朝陳夕灝的位置看了看, 對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夕灝,”坐在陳夕灝旁邊的駱尹煊低聲道,“你母親身邊的不是蘇校尉的夫人嗎?”


    陳夕灝點頭:“蘇夫人與我母親頗為投緣,所以被母親邀請過來了。”


    “這樣……似乎有些不妥啊!”駱尹煊繼續道,“那邊的女眷個個都有誥命在身,連舍妹都沒資格入席而被請入了中庭,那位蘇夫人……”


    話雖沒說完,但陳夕灝明白他的意思,他無奈道:“我母親的病情你不是不知道,未免刺激到她,隻好暫時順著她的意思了。”


    若江不予現在是名正言順的陳家嫡女就好了,那麽以壽星嫡孫女的身份還是有資格上座的。


    駱尹煊不再說什麽,隻是淡淡地朝屏風處掃了掃。


    “嗬,你們也別擔心。”品了口酒的章錦笑道,“裏間的夫人們都是世家貴女,不會因此為難左丞夫人和那個江氏的。”


    駱尹煊點點頭認同道:“章兄說的是,是在下多慮了。”


    “但願如此。”陳夕灝摩挲下手指,一臉若有所思。


    江不予和黃紫箬一進隔廳就感覺眾人的目光移到身上,頗有些審視的味道。


    黃紫箬倒是麵不改色,步履從容地走到席位邊對眾人說了一句:“諸位夫人坐啊,這裏皆是女眷,不用太拘謹。”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詫異:不是說左丞夫人有病嗎?這麽看來似乎挺正常的。


    黃紫箬徐徐坐下,江不予則依然靜靜地站在一邊沒有動。


    “哎?憐兒,坐啊!”黃紫箬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江不予暗自苦笑,口中卻說:“在坐的夫人都是長輩,晚輩哪能逾矩。”


    “傻憐兒,今日是你爺爺的壽辰,作為嫡孫女陪諸位夫人入席是應該的。”


    黃紫箬此話一出,引得其他夫人都驚訝不已,一夫人忍不住開口問道:“左丞夫人,這位是?”


    黃紫箬看了看問話的人,臉上浮現疑惑,不答反問:“你是……”


    那位夫人倒沒生氣,隻是和氣地回答:“妾身乃尚書王鈞之妻。”


    “失敬了,請尚書夫人務要見怪。”這話說得雖然得體,但剛才的問題已經讓眾人明白:這位左丞夫人果然還是如傳聞中一般不太正常。


    “坐呀,女兒。”黃紫箬似乎忘記要回答剛才尚書夫人的問題,隻是輕輕拉了拉江不予。


    江不予看到尚書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她想了想,上前朝眾人行了行禮,道:“小女子是校尉蘇誠之妻,本家姓江,身份低微,本沒有資格與諸位夫人一起入席,但左丞夫人與小女子頗為投緣,破例邀請,失禮之處還請諸位夫人不要見怪。”


    江不予這麽一解釋,在座幾位神色稍緩,雖然有些於理不合,但念及左丞夫人的病情,也都不再計較。


    黃紫箬拉著江不予坐下,不滿道:“憐兒,你什麽時候成了別人的妻子了?這可有損你的閨譽,你別忘了,你可是與丞相家的孫兒定過親的。”


    此話一出,在坐眾人都神色古怪起來,特別是坐在尚書夫人旁邊的那位貴婦人,她正是丞相的大兒媳,黃紫箬剛剛所說的定親對象正是她的長子駱尹煊,當初和駱尹煊定親的陳家嫡女陳夕憐失蹤已久,看來這位左丞夫人錯把別人認作了自己的女兒了。


    江不予倒是被雷了一下,沒想到“她”原來還是訂過親的,不過都過了8年,想來這樁婚事也已經吹了。


    頂著眾人奇怪的目光,她對黃紫箬說:“夫人,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討論好嗎?”


    “又叫‘夫人’!”黃紫箬生氣地拍了一下桌子。


    江不予深呼了一口氣,低喚:“娘。”


    黃紫箬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其他人則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對這位左丞夫人現在的情況有了個大概的認識,同情的有之,暗笑的也有之,隻不過都沒表現在臉上。這也讓江不予鬆了一口氣,想象中的嘲諷斥責沒有出現,實在是萬幸。


    這時,仆人們將菜肴一一端上桌,菜色繁多,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讓人一見就有種食指大動的感覺。


    江不予看著倒是沒什麽感覺,前世見過比這精美的菜色多不勝舉,更何況這個國家的飲食文化比起她原來的世界差遠了。


    見江不予麵對珍稀佳肴處之泰然,在場的諸位夫人對她的表現倒是有些訝異。江不予的穿著雖然得體,但衣料普通,身無名貴飾物,顯然是小家出身,卻能應對從容,處事有禮,氣度頗為不凡。


    “來,女兒,那裏有你最愛吃的富貴魚,娘給你夾。”說著黃紫箬就準備舉箸。


    江不予連忙攔著,說“娘,這裏您是東道主,應該先招呼諸位夫人。”


    “噢,對,娘又糊塗了。”黃紫箬望著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微笑道,“諸位夫人請開席,毋須拘謹,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左丞夫人也請。”眾人這才有了動作,氣氛熱鬧了不少。


    “嗬嗬,這位蘇夫人待人處事倒是值得稱道。”章錦笑道。


    一直留意隔間狀況的陳夕灝鬆了口氣,笑著朝旁邊兩人舉了舉杯。


    章錦看向駱尹煊,揶揄道:“剛才左丞夫人好像說那位江氏是你的未婚妻啊!”


    駱尹煊斥責:“別亂說。”


    說完看了陳夕灝一眼,後者倒沒在意,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尹煊,做不了舍妹的夫君算你沒有福氣。”


    “是,是在下無福。”駱尹煊自罰了一杯。


    他其實並沒有理解陳夕灝的意思,通過這些天的觀察,陳夕灝知道江不予是個賢惠通達而又頗有見識的女子,早不複當年的嬌羞怯弱,任何男人能與這樣的女子結成連理都是一種福氣,可惜駱尹煊卻失此良緣,實在是一大遺憾。


    相反,那個校尉卻如此幸運,也不知幾輩子修來的造化。


    想來這也是個麻煩事,即使將來江不予認祖歸宗,她的丈夫恐怕也得不到父親的認可……


    “哈哈,殿下這個提議甚好。”這時正席上傳來陳公洪亮的聲音,“在場都是些老臣,都吟了半輩子的詩了,實在不負當年的才思,趁著熱鬧,不如給年輕人表現一下。”


    “陳公說得不錯。”大皇子笑道,“諸位大人的子侄個個出類拔萃,有他們比鬥,必然能為此次宴會增色不少。”


    眾人紛紛讚同,目光都移向偏席的幾位年輕人。


    “哎呀糟了,又得獻醜了。”章錦低聲抱怨,“就知道這群老大人們要來這一招。”


    駱尹煊展開折扇,笑而不語地看著仆人們將筆墨紙硯一一擺上。


    陳公起身道:“幾位公子,今日就由老夫與你們的長輩們出題來考考你們的才學,不知敢不敢應題?”


    眾公子紛紛起身表示同意。


    陳公與眾人商量一下,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仆人們把紙展示出來,上麵寫著:壽聯,秋詩。


    “兩題各擇其一即可。當然,若能完成兩題者更好。”陳公撫須而笑。


    眾人看到這樣的題目,都暗自鬆了口氣,好在不難,不然要出醜了。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諸位叔叔伯伯,在廳內的晚輩才七八人,未免有些冷清,不如將題目公諸於外,讓前廳的才俊也加入進來,豈不是更加熱鬧?”


    說話的人赫然是章錦,他的宗旨就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敝人有難也要多拉幾個下水。


    章錦的父親中書令章醇隱晦地瞪了他一眼,顯然知道自己兒子打的什麽主意。


    陳公愉快地笑道:“章小侄的提議不錯,人多更熱鬧。”說著便命仆人將這件事吩咐下去。


    大皇子這時說:“今日是喜慶之日,不如放開一點,把題目也送去中庭。眾仕女中有不少才貌兼備者,何不也給她們一個發揮的機會?”


    陳公與其他大人商量了一下,皆認為這是件樂事,便又派人前往了中庭。


    “嗬嗬,這樣倒是有趣多了。”章錦笑道,“我對傳說中那幾位才女可是仰慕已久啊!”


    駱尹煊搖了搖頭:“你啊,一說道女子就有精神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啊!”章錦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突然對陳夕灝說,“隔間還有個蘇夫人,要不要也讓她也參與一下?”


    “你別亂來。”陳夕灝肅容道,“她是已婚婦人,參加這樣的遊戲實在沒有必要。”


    駱尹煊點頭:“是的,別無端給人製造麻煩。”


    章錦撇撇嘴:“你們真迂腐!誰說已婚女子就不能吟詩作對?待會你們看,中庭肯定有不少已婚婦人遞上答卷。比起那些不諳世事的少女,婚後的女子更有韻味。”


    駱尹煊無語,對自己這個口無遮攔的好友實在毫無辦法。


    陳夕灝冷冷道:“我不管別人,你別把那個江氏扯進來就行了。”


    章錦挑眉,餘光瞟了一眼屏風那邊,嘴角掛起邪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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