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峰的方向裏,站起一個青衣長身,身背古劍的中年男子,尋常相貌,氣質落寞孤傲o


    此人就是張秋池,烏雲峰主“鐵劍仙”孤星真人座下的二弟子,有著浮塵後期的境界o


    站起之後,卻沒有掠到場中,而是看向了不動峰高台的方向o


    那個方向裏,依舊隻有範蘭舟,令狐進酒,楊小慢三人,後二者神色,略顯尷尬o


    “這一場,我們不動峰棄權!”


    眾目睽睽之下,範蘭舟沒有任何的多餘神色,淡淡道了一句,風采依舊o沒有任何沮喪之色,反正原來就沒怎麽指望方駿眉能幫上什麽忙o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又何必沮喪o


    聽到棄權二字,有人嘴角勾動,有人直接笑出聲來o


    曆屆門中大比裏,不乏棄權二字,但要麽是因為對手殺戮太重,要麽是自己在上一場傷的太重,像方駿眉這樣,連麵都沒露一個,由師兄來宣告棄權,簡直是恥辱o


    不動峰本就風雨飄搖,在範蘭舟說出棄權二字後,更是遭來了一片鄙夷目光o


    南郭誠,銀魚仙子等幾個三派修士,麵上表情雖然還強著,但眼中卻閃過哂笑之意o


    一幹老輩,除了淳於謙,其他人尚未知道原因o


    想想那一日爭方駿眉時,所見的方駿眉的風采,總覺得他不是這樣的膽怯之徒o


    “蘭舟,那個小子在做什麽?連來的勇氣也沒有嗎?”


    天河道人察覺到那三派修士的眼神,首次露出不滿的情緒,聲音微冷的問道o


    “師弟在為淳於師伯試藥時,被藥力傷到,正在療養當中o”


    範蘭舟淡淡說道o


    眾人這才哦然,但又半信半疑的看向淳於謙,淳於謙這個老家夥,隻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o


    以眾人對他的了解,隻怕確有其事,對方駿眉的鄙夷,總算是小了下去o


    “既然如此,這一戰算秋池勝,開始下一場o”


    天河道人也是爽快,直接宣布o


    “下一場,……”


    那執事弟子,高聲宣布起下一場來o


    倒是那張秋池麵無表情的座下,不見什麽竊喜之色,心性修煉的不俗o


    ……


    山穀之中,比鬥一場場繼續o


    而在不動峰上,方駿眉依舊像個死人一般,陷入昏迷之中,躺在床上,沒有一點動靜o


    而在那幻像的世界裏,方駿眉同樣倒在血池裏,沒有一點動靜,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o


    那萬劍射來的景象,早已經停止,每一把劍,都把方駿眉的心髒,給洞穿過了一遍,洞穿之後,就消失無蹤,如今,隻剩最後一把洞穿過心髒的劍,依舊存在,將方駿眉的身體,定在血海裏,仿佛要將他鎮壓在那裏一樣o


    這一把劍,造型古樸,漆黑如墨,光芒森寒而又冰冷,仿佛妖邪鬼魔之劍,令人不寒而栗o


    而被萬劍洞穿過的方駿眉,此刻心中,對於劍的畏懼,已經到達了極限o


    聽到劍鳴,就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更不要眼前還有一把漆黑古劍洞穿過自己的心髒了,看著這把黑劍,方駿眉隻感覺到看著一頭魔鬼一般o


    他的心中,滿是對劍的恐懼,隻想拋棄一切,再不麵對任何一把劍,再不聽到任何一個劍字o


    但他無法逃避,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那把黑劍,死死鎮壓著他,令他直麵畏懼o


    “淳於師伯的這粒瀝血丹,一定是練的出了岔子了,這粒丹藥,在摧毀著我對劍道的熱愛和追求……我定要振作起來,找回那顆誠於劍道的心,找回我自己!”


    方駿眉心中雖然害怕,卻大概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麽事情,對抗恐懼的同時,不斷為自己打氣o


    “我對劍的熱愛,是從哪裏開始的……”


    方駿眉心中,不斷回憶著o


    這回憶,是如此的模糊,仿佛太過久遠,又仿佛受到某種力量的幹擾o


    回憶o


    回憶o


    痛苦的回憶,想破腦袋也要找出來的那一段回憶o


    這個過程之痛苦,普通人絕難想象,那感覺要把自己的腦袋給撕開來看一看一般o


    若說之前的丹藥痛苦,全是丹藥施加的,那現在就是方駿眉自找的,但除了拚了命的去回憶之外,他已經無法做任何事情o


    ……


    幻象的世界裏,又有幻象誕生o


    隨著時間的過去,一段幾乎不可能被回憶起的記憶,莫名而來,畫卷一樣,展現在方駿眉的腦海中o


    劍北山城,人聲鼎沸,各路豪雄來賀o


    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負劍老人要給自己的二弟子,在這一天,行抓周之禮o


    這個弟子,當然就是方駿眉,因為是揀來的緣故,負劍老人並不確切的知道他的生日,因此就定在了新年的第一天o


    入夜之後,大殿之中,燈火通明o


    負劍老人抱著才會走路的方駿眉,坐在最上首,樂嗬嗬的笑著,神色慈祥和藹,沒有半點黑道第一人的梟雄樣子o


    兩邊有數十道人影盤坐,或是真情,或是假意的看著他們師徒二人o


    而在大殿中央,有仆婦展開一張雪白色的長絹,放上了一樣樣東西o


    書本,筆墨,印璽,算盤,錢幣,鐵尺,稻穀……最後,是一把四五寸長的小劍o


    這尋常人家的抓周之禮,負劍老人原本是不屑一顧的,但為了方駿眉,竟不光要行,而且還請了不少客人來o


    沒一會的功夫,諸般東西,就擺放完畢,林林總總加起來,竟有二十八件之多,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女性的人偶,若是取了,說不定是要當個風流種子o


    普通人家,絕不會擺,但負劍老人這樣的不羈人物,自然是不在乎的o


    “城主,已經放好了o”


    仆婦上來,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o


    殿中安靜下來o


    負劍老人微微點頭,示意那仆婦下去之後,朝方駿眉道:“駿眉,過去挑一樣,喜歡什麽,便拿什麽o”


    方駿眉早就看的雙目放光,聞言之後,搖搖晃晃而去o雖然才是一兩歲,卻絲毫不在意大殿中那些凶徒豪強的目光o


    負劍老人的目光,不時看看方駿眉,又不時看一看那把劍,眼中射出期待之色o


    穿著開襠褲的方駿眉走到白絹邊緣,最靠近他的,是那把算盤o


    定住腳步之後,烏溜溜的小眼珠,凝視了好一會,伸手抓去,一片唏噓之聲,響起在殿中,劍北山城的二少爺,將來要當個帳房先生?


    負劍老人的眼睛裏,也明顯露出失望之色o


    噶噠!


    噶噠!


    方駿眉抓起那個算盤之後,搖晃了兩下,那聲音,似乎令他產生了幾分興趣,但沒兩下的功夫,似乎就玩膩了,隨後扔了算盤,走向下一個o


    又蹲下身去,張開著褲襠,露出小屁股,將印璽抓了起來,把玩了幾下,又是隨手扔了o


    眾人看著他的樣子,不少哈哈大笑起來,負劍老人眼中,期待之色再燃,沒有再急著下定論,就要看看,方駿眉最後,究竟會選什麽o


    書本,筆墨,錢幣,鐵尺,稻穀……被方駿眉拿起,把玩了兩下,又隨手扔了o


    到最後——終於隻剩那把劍o


    在呆呆的凝視了片刻之後,方駿眉終於朝那把劍走去,一步一步,小眼睛裏,閃爍著好奇而又懵懂的光芒o


    走近之後,方駿眉蹲下身去,又看了好一會,終於伸出手去,抓向那把小劍o


    無聲無息,一把抓起o


    抓起之後,仿佛就再無法放開,方駿眉仔細看了起來,幾息之後,無師自通一般,一手抓著劍鞘,一手抓向劍把!


    錚!


    金鐵之聲響起,方駿眉竟把那小劍,一把拔了出來,明晃晃的燭光,落在那鋒利的劍刃上,印射出了一片粼粼光芒,光芒又反射到方駿眉的身上,將他的那雙看向劍身的眼睛,照的格外的明亮有神o


    又幾息之後,小童樣的方駿眉,猛然轉過頭來,高高舉起手中的劍鞘和劍刃,看著負劍老人,麵上露出一個開心歡喜到了極點的笑意,仿佛找到了畢生至愛的東西一般o


    光影在這一刻停滯!


    這一眼,不光看向了負劍老人,也看向了躺在血池中的方駿眉的心裏o


    初心,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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