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第在協助光複太原之後,隨著行轅行動。後來皇太子行轅遷往真定,卻把他留在了的太原。雖然門口有明軍站崗,貌若軟禁,但隻要他本人不出門,下人出去買賣物事,或有故人往來拜訪,都不會被刁難。


    朝廷的確守諾赦免了袁宗第叛亂之罪,褫奪偽爵,但下人們稱他“侯爺”並沒人出來非難。有時候官麵上的人物前來,也有稱他“綿侯”的。這種時候,袁宗第隻能表示不敢,同時懺悔一番過去的所作所為。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那些稱他“綿侯”的人,其實並不把他當回事,也不是有心要戳他的傷疤。


    這種突然之間被人無視的感覺,讓袁宗第頗有軟綿綿的無力感。


    終於,舊主李自成的死訊傳到了太原,袁宗第知道自己的平靜生活就要結束了。一想到再次身負重任,往來高山險峻,他頗有些小激動,日日倚門盼望皇太子的令旨。


    終於,真定來的使者站在了袁宗第麵前,呈上皇太子殿下手書。


    袁宗第早就準備好了行囊,與家人告別,次日一早城門才開,便帶著隨從護衛離開了太原,一路朝南疾馳而去。他的任務是四川聯絡劉宗敏、田文秀等等闖營主力。


    劉芳亮與袁宗第的情況大同小異,不過他得去甘肅找李錦(李過)和高一功,路途更遠一些,而且必須穿過清軍控製區,所以危險程度更大。


    在吳三桂攻破延安之後,李錦和高一功南下之路就被截斷了。因此他們隻能從陝北退往寧夏衛,然後從寧夏衛轉到蘭州與載侯黨守素會師。這也是原曆史劇本中兩人的走法,隻是原曆史劇本中,賀珍一度降清,在漢中狙擊李錦、高一功、黨守素,而現在的賀珍卻仍舊是順軍的忠臣良將。


    劉芳亮的任務就是趕往蘭州,勸李錦、高一功、黨守素歸降大明。有這一支將近十萬眾的軍隊守在西北,聯合駐守甘州的米喇印和丁國棟,清軍等閑不會撞上去。


    照原曆史劇本論述,米喇印和丁國棟最初是明朝守將,後來投降大順,再後來投降滿清。多爾袞頒布剃發令之後,軍中必須剃發,由此而激發了所謂的“西北回亂”。


    如今的清軍肯定無力西進,這件著名的曆史事件自然也就不會發生。


    至於漢中賀珍部,得知李自成死訊之後,第一時間就聯合了羅岱、黨孟安、郭登先等心腹副將,通報起義,投向大明。漢中守將孫守法順勢接收了賀珍部占據險要關城,就算賀珍有心反複,也得脫一層皮。


    不過因為朱慈烺積累下來的信譽,讓賀珍表現得很淡定。袁宗第趕到漢中之後,與賀珍會晤一夜,賀珍最終選擇了在漢中安家退伍,當個大地主。其心腹副將也都與他一樣,選擇了拿土地過安生日子。親隨家丁則理所當然轉成了他的佃農,少數人也分到了自己的土地。


    最後餘下的數千兵士,或是不想種地,或是沒地可種,都劃歸孫守法部。孫守法一方麵在駐地開展軍屯,一方麵又有了湖廣糧食支援,對於擴充的這數千人馬來者不拒,派了親信家丁前往統禦,正式受命為漢中總兵官,信心滿滿地肩負起漢中防禦戰的重任。


    ……


    崇禎十八年六月,夏收在即,西南風起,一艘艘滿載糧食的大海船從越南會安(距今峴港之南三十公裏)起航,趁著季風駛往廣東。


    在其中一艘大船的船首,矗立著一個蓄著長須,頭戴儒巾的中年男子,他姓沈名逸文,乃是總督兩廣軍事兼廣東巡撫沈猶龍的遠房侄子,與提督山東水師的沈廷揚也有親戚關係。在中了舉業之後,沈逸文便無心科舉,奔赴族叔沈猶龍幕中,負責錢糧民事。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支船隊裏,正是奉了沈猶龍之命,前往越南會安,籌集糧食。


    此時越南正處於北鄭南阮割據局麵,阮氏為了對抗北方的鄭氏,在會安開埠,招徠各國商賈,富國足兵。會安因此成為東南亞重要的貿易港口,因為距離瓊州(海南省)隻有七天海程,順風到廣東也隻要半月光陰,所以明商多有在會安安家立業者。


    沈逸文到了會安之後,隻覺得這裏與廣東府縣幾乎沒有差別,尤其是明人聚集的明鄉社,其中子弟一樣身穿明服,說閩、廣方言,用的是漢文漢字,一不留神就會遺忘自己身在外國之事。


    這些明朝商人在此地有的經營了數十年,有的數代旅居安南,控製了大量的田地。在小冰河期的影響下,地處熱帶的會安卻是連年豐收。因為糧食轉賣的利潤不高,所以商賈們並不熱衷采購大量糧食,對他們而言,用有限的艙位裝載最大限度的高價商品才是王道。


    然而現在的大明缺的就是糧食,這也是沈猶龍派出沈逸文前來溝通會安明商的主要目的。


    作為半官方的使者,沈逸文還帶來了沈猶龍作為兩廣總督答應的條件:隻要明商能夠為國盡心,他便以總督身份進言朝廷,請求朝廷給予這些化外之民以庇護。


    沈逸文一度覺得這個許諾過於昂貴,就算那些商賈傾家蕩產都不足以回報浩蕩隆恩。誰知到了會安之後,卻發現自己堂堂總督使者,竟然連會安明商中的真正大頭目都見不到。這種失落讓沈逸文恨不得回去稟奏總督,大起天兵前來掃蕩。


    然而在兩個月的四處走動打探之後,沈逸文終於發現,自己赫然是井底之蛙,完全不知道這些華商在會安的地位。


    會安作為一個開埠城市,實權統治者是阮氏派駐的“翁該艚”。翁該艚負責管理“唐人”以及一切船隻事務,有民事權、司法權、稅務權。然而翁該艚光靠“艚另”——其所轄兵丁,不可能真正管得住在會安的華商。


    事實上,早在嘉靖年間,就有粵人陳全之提出由朝廷賜下官職,由廣東、福建等地的海商在占城新州“分田立宅”,內則保護占城國不受阮氏侵略,外則成為交通印度洋橋頭堡,運輸土產,轉運貿易。照陳全之所言:不出數年,這裏就可以由明廷遣官經理,起例抽分,足國裕民。


    這種赤裸裸的殖民主義論調在嘉靖朝不可能獲得聲援,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不過由此也能看出明商在東南亞的實力——他們隻需要明廷給個名義,其他一切都可以自己搞定,甚至左右幾個小國的命運。


    在這樣的實力之下,或許沈猶龍親自到會安,還能受到應有的尊重。作為一個幕僚,人家肯派個管家來應付一下,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


    在清楚辨明形勢之後,沈逸文及時調整心態,一麵請求豪商給予照顧,一麵聯絡根基不深的小商旅,許以利益,終於還是順利完成了糧食采購任務。不過這一趟給他帶來的震動,卻將不辱使命的幸福感衝擊得絲毫不剩。


    “沈公子不怕船頭風大麽?”沈猶龍的另一位幕僚,同裏鄰居李待問走到沈逸文身側,揚聲笑道。


    沈逸文轉頭朝這位副手輕笑一聲,再次將目光投向浩淼大海,突然問道:“疑之兄,安南叛離我大明多久了?”


    李待問作為非管專務的幕僚,要的就是一個知識駁雜,無論什麽事都要能說個一二三來。他腦中一轉,道:“從宣德三年朝廷正式廢交趾布政使司算來,已經有二百餘年了。”


    沈逸文應聲道:“二百一十七年。”


    “沈公子強算!”李待問笑道。


    “也沒多久嘛。”沈逸文心中騰起一股莫名之氣,整個人頭皮發麻,“交趾布政使司”這六個字不住在腦中盤旋,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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