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皚皚的雪原之上,足足綿延數百丈的隨行隊伍,浮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數百名身著血色鎧甲的精銳鐵騎,排列陣型整齊分散在隊伍四圍,一手握住戰馬韁繩,一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之上,密切注視著周圍的情況,防備出現異況,然後好第一時間展開反擊。


    這正是雲家最為精銳的“血騎”,不僅每一位都是實力不俗的武者,而且都是被雲家自幼被作為死士培養,忠心耿耿,為完成任務可以不計生死。普天之下,也唯有薑國那位帝君麾下的“征天軍團”,才敢說可以穩壓過一頭。


    在隊伍內側,除了一眾婢女家奴,數十座堆滿各種奢華物資的車馬外,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兩座高達十餘丈,散發著幽冷光澤的漆黑“誅神弩”。


    如果說先前的青隼,價值萬金,那眼前的誅神弩,便價值連城無可估量。此弩通體都是由稀缺無比的“烏金”鑄造,每一座都需千名器師與匠人協力,花費至少十年光陰方能成。


    弩如其名,乃是攻城所用的大殺器,哪怕是那些修行有成的修士,也不敢與其爭鋒。


    在左側誅神弩的底座之上,一名玄衣青年盤膝而坐,長劍橫於膝前,雙目閉合神情怡然,在吐納天地元氣進行修煉,正是先前那護衛口中的雲文議公子。


    這一切的嚴密布置,都是為了保護隊伍正中的那輛馬車。


    說是馬車,但是這輛馬車的車廂,卻足足有一棟房屋般高大寬廣,材質也並非尋常的木質,而是由寸兩寸金的紫玄木打造,此木堅硬異常堪比金鐵,尋常兵刃箭矢都無法貫穿。


    如此沉重的車廂,尋常的戰馬自然無法拉動。


    九匹鬃毛純金,顱上凸有異角的馬匹,正拉動著車廂朝前。若是有識貨的人在此,必然會無比驚駭地認出,這九馬竟是擁有一絲真龍血脈的龍馬。


    這種龍馬,力大無窮是不錯,可是這隻是次要。更重要的是,擁有真龍血脈的它們屬於異獸,戰力不俗,每一隻都可媲美“入玄”境界的修行者。


    尋常人得到如此珍貴的龍馬,定然寶貝到不行,又有誰會如此主次不分,真讓它去拉車的?這不是暴遣天物麽!


    但若要說起暴遣天物,在薑國那位帝君麵前,眼前的景象真是微不足道了。


    因為那位帝君,所乘坐的帝攆,乃是由九隻真龍拉動,出行之時宛若上古天帝巡視人間,帝威凜然,讓人不敢直視,名副其實的九龍拉車。


    坊間一直傳言,當年帝君之所以沒有直接斬殺禍亂世間的九龍,就是為了降服它們用來拉車,以為將來掃盡世間一切敵後,重現上古輝煌,重建神國,登基為天帝。


    所謂天帝,天上世間,僅此一帝!


    一人獨掌天下,一人獨斷世間!


    這百年來,每一次帝君駕著九龍帝攆離宮,都預示著一場血雨腥風,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而最近的一次,是在四年前,帝君駕攆降臨無盡海,覆滅了輝煌萬年的海國。


    麵對眾多仍不願歸順的海族,眾將士在帝命之下,衣不卸甲刀不歸鞘,分為十八隊四散而去,一路屠城滅族,足足殺了月餘,殺到再也無誰敢違逆,終於使得四海臣服。


    屍骸堆積如山,血海經年才散。


    ……


    ……


    隨著隊伍入城,那長劍橫膝的青年也停止了修煉。


    “將尉雲文議,參見辟軍神將!”說著,他恭敬行了個軍中對上級的拜見之禮。


    雲煥仲擺了擺手,語氣溫和道:“這裏又不是軍中,你稱呼我老師便可。方才我觀文議你身上氣象,是否已入靈虛之境?”


    “回稟老師!學生在護送小姐的路途中,一路見聞頗有所悟,終於數日前得以僥幸破境入靈虛。”


    身為雲家旁係子弟的雲文議,在說起自己已然破境時,神色依舊淡然,沒有任何的自傲之色。相反是在稱呼這聲“老師”之時,顯得有些激動。


    “文議,你也無須妄自菲薄,若是沒有記錯,你今年不過才二十吧?”


    “正是,年初剛行過落冠之禮。”


    雲煥仲讚許地點了點頭:“靈虛境宛若一道天塹,許多修行者終其一生都無法跨越,你能夠在此年紀破境,足以證明資質非凡,假以時日,未必不可在‘靈虛榜’上留下姓名。”


    世間為人熟知的修行者境界,分為洗髓、凝氣、入玄、靈虛、斬塵、問道這六大境。因問道境乃是六境之極,但凡能夠入此境的修行者,無一不是叱吒風雲的一方尊者,明悟了道之真諦,因此也被世間尊稱為極道強者。


    至於六境之上的玄妙風光,古往今來能夠領略者不過寥寥數人,脫凡入聖,稱為聖人。


    人體猶若一座神藏,而所謂修行,便是開啟這座神藏的鑰匙。然則天道不公,世間能夠感悟天地元氣者萬中無一,就算能夠感悟,修行資質也盡不相同各有高低,有雲端之上的天縱之才,亦有泯然眾生的凡夫俗子。


    而雲文議能夠在此年紀破境入靈虛,放眼整座天啟大陸,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至於所謂的“靈虛榜”,則是世間年輕一代修行者逐鹿之地。此榜共有百名席位,上榜者盡是年歲未滿二十四的靈虛境修行者,按照戰力強弱進行排序,並依據最新情報,每月更迭。


    毫無疑問,這榜單上的百名修行者,都會受到世間矚目,越靠前越是如此。


    聽尊師提及靈虛榜,雲文議卻不禁想起那高懸於此榜第九甲,一個讓自己、也讓整個大夏朝顏麵盡失的可惡姓名。


    一年多前,在遠方戰場兩軍對壘的焦灼之期,身為夏朝王都的洛陽城,卻發生了一件驚動修行界的盛事。


    時值初春,一名身負劍匣的少年,風塵仆仆入了洛陽,先是走入百花街最具盛名的登仙樓,一人豪擲萬金包下整整一層,大快朵頤美美飽餐一頓。之後連嘴角的油膩都懶得擦,便縱身從窗閣一躍而下,於人來人往的繁華市街立了塊迎戰牌,放話說要劍挑夏朝年輕一代的所有修行者。


    初始時,在所有人看來,這負劍少年明顯是在嘩眾取寵,甚至有些好事之徒,開始圍著他極盡嘲笑譏諷之能。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麵對旁人的嘲笑譏諷,這少年依舊不為所動,一副無所謂的懶散模樣。


    也許是那日的春光太過於柔和,亦或者是覺得這樣一直站著實在太累,實在不符合他能坐著絕不站著的懶人秉性。於是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長街中央,甚至還旁若無人地脫下滿是黃泥的長靴,以讓自己的雙腳曬曬太陽透透氣。


    若是往常,這種無恥行徑早就被巡街的侍衛抓起來教訓一頓,然後丟到牢中好好關上一段時間,根本掀不起半點波瀾。


    可是卻因為這少年的身份來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是大夏朝人,而是來自於敵對的薑帝國。


    他身旁的古樸劍匣,是由身為淩雲劍宗宗主的師尊所親賜的神劍,此劍曾飲過極道強者鮮血,乃是淩雲劍宗的鎮派七絕劍之一,劍名“誅邪”。


    他的爺爺,是一生縱橫戰場無敗,踏平過百國,屠滅過千城,手中亡魂千萬腳下枯骨如山,有著“戰神”之稱的薑國帝帥。在最近的十多年中,令夏朝失守百城,損失將士百萬,使得萬戶白幡滿城縞素,乃是夏朝從高官顯貴至販夫走卒最為痛恨之人。


    此少年叫做李浩然。


    而今日,他要一劍挑洛陽!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當時恰巧身在洛陽的雲文議,因為不知曉對方的深淺,就此成為了第一位犧牲者,順帶“名留青史”了一把。


    關於這次盛事,典籍如是記載——


    “慶曆二十三年春,年方十六的李浩然由薑國而出,負劍入洛陽,放言劍挑夏朝。


    首日,雲家旁係雲文議率先而出,以入玄巔峰之境,全力迎戰。李浩然不屑動劍,負手而立單手迎戰,以指為劍,劍意浩然如銀瀑倒懸,一指破去雲文議萬法,令他吐血敗退。


    此後七日,李浩然負劍走夏朝七院,立迎戰牌於七大書院正門,盤膝而坐,戰者不拒,但求一敗。


    七日盡,李浩然未嚐一敗,拂袖揚長而去,並離去時當著萬人麵,朗聲留言‘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附一:七日中,共計有一百三十六名夏朝修行者挺身出戰,李浩然劍匣中誅邪,共出鞘六次。


    附二:不知為何,在李浩然這劍挑洛陽的七日中,夏朝那數名居於靈虛榜前十甲的修行者,卻未曾前來迎戰。然坊間傳言,他們自知不敵,便因此怯戰。


    附三:在李浩然離城當夜,與洛陽百裏之外山穀,有修士曾見誅邪劍芒劃破夜幕,劍意凜然如銀瀑懸空。待日出白晝,有修士前去查探,隻見穀中滿是鮮血殘肢,泥土被浸染成夜紫色,其中隱約可見夏朝軍士的甲胃殘片。


    附四:那夜後,李浩然行蹤成迷生死不知,正於府中頤養天年的薑國老帝帥得知此訊,心憂愛孫安危,連夜入宮覲見帝君求賜兵符,翌日點兵百萬,親自披甲上陣,黑雲壓境逼迫夏朝交人,否則便讓麾下將士臂纏紅帶,以作屠城之標。而淩雲劍宗的掌教,聽聞愛徒生死不知,也率先打破了原先極道強者不得參戰的約定,參與了戰局。


    原本就已暗流湧動的天啟大陸,因為李浩然的消失,變得更加劇烈起來。


    整個天下風雲,處於一觸即發,劍拔弩張的緊張情況下。


    不過還好的是,那行蹤成謎生死不知的李浩然,在消失了半年之久後,平安回到了薑國。


    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些什麽,在他回歸後不久,先前還劍拔弩張的大夏朝與薑帝國,便突兀宣布止戈。


    而且,更加令有些人覺得奇怪的是,根據知情人士所言,身為世間罕見修行天才,又有著身為薑國帝帥的親爺爺以及淩雲劍宗掌教的極道強者師尊,擁有著這兩座高不可及靠山的李浩然,回來時的模樣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不僅渾身上下身無分文,而且一直負於身後的神劍誅邪,也不見了蹤影。


    如果用一種更為形象貼切的比喻,那時的李浩然公子,就宛若那些賭場中輸紅了眼睛,於是被扒得一幹二淨光屁股的可愛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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