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參加完春試後,一定會登門拜訪感謝雲叔您!”


    自幼生活在苦寒邊境小城的方修,以後這隻是尋常的邀請,連忙應了下來。並且為了拉近關係,直接稱呼其了“雲叔”。


    得了天大的好處,卻不自知,汪辛醜雙目中的妒火幾欲將身前的少年熔化,然後自己取而代之。


    中年將領不以為意笑了笑,雙手負後,有些感慨地道:“我這輩子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許多人,但卻沒有任何一名年輕人像你這般有趣,給我這麽多驚訝的。可惜你的身體實在太孱弱,實力太差,不然都想將送入軍部作為親信好好培養了,畢竟這片天下,平靜的日子已經不……”


    似乎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他的話語驀然頓住,將後麵的重要機密情報直接隱去。


    而方修,在聽到那後半段對於自己的評價時,整個人驀然來了精神。


    “雲叔!”


    他聲音明顯高了一個八度,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驕傲和興奮:“其實我這個人,很厲害的!”


    “啊?”


    “我真的很強很厲害!”


    少年握掌成拳,用力錘了錘自己的胸口,努力做出一副強悍的模樣。隻是他這消瘦的身板和過於柔美的長相,完全無法讓人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強大氣勢,反而有些引人發笑。


    見中年將領不以為未然的表情,急於證明自己強大厲害的方修又急忙開口道:“要是雲叔你不相信,就出招好了,我們在這裏打一場看一看?”


    中年將領自然不會出招,也更加不可能在這裏交手。


    以他的身份和實力,對這樣一名少年出手,完全是以大欺小。若是日後被那些老朋友老對手知曉,還指不定被笑話調侃成什麽樣子,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雖說這少年之前有“狂妄自大”的前科在,不過中年將領在見到他這副自信無匹的模樣時,還是有些遲疑。


    難道是先前自己觀察錯了,那些孩子口中的誇讚是真的?


    等等!難道?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無比重要的事。


    說不定眼前這名為方修的少年,確實所言非虛,身上存在那個“可能”。心念至此,中年將領整顆心就此熱切起來。


    若真是如此,那這次來北涼可真的不虛此行,撿到寶了。


    “別動!”


    他伸出左掌,輕輕按在方修的胸膛處,表情是難得的嚴肅鄭重。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有淡紅色的光華自他掌心湧現,璀璨的光芒將一旁爐火的火光都給蓋了下來。


    越來越多的光華湧現而出,顏色也自初始時的淡紅色逐漸變深,最後竟轉變為殷紅如血的火紅色。這些火紅色的光芒,就像是有靈性的水流,順著方修的胸口蔓延開來,逐漸將他整個人包覆住,宛若一顆巨大的火焰蠶繭。


    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間,被映襯得亮若白晝。


    不多時,光華漸漸消散,一切恢複如常。


    中年將領緩緩將手掌收回,麵色看上去有些許的虛弱蒼白,看來之前的那番舉動,對他而言消耗很大。


    而作為當事人的方修,隻覺得整個身軀像剛剛被溫水浸泡過,暖洋洋的舒服感覺。


    “少年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千萬不要為了博取關注而說謊。今天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中年將領說完便準備離開,失望之意流露於表。


    剛剛他動用手段,仔細探查了眼前這少年的身體,根本沒有那個“可能”存在。


    “雲叔,我……”


    “好了,不用再說了。”中年將領虛弱擺了擺手,打斷道:“我答應過你的事情,自然不會反悔。你還是專心備考吧,不要胡思亂想其它事了。”


    “可是我真的……”方修還欲解釋。


    “既然方修你能夠無私收養這麽多孤兒,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位心地良善之人。但還是希望你以後能夠改掉身上不好的惡習,做一名誠實而正直的人。”


    說完,中年將領便在汪辛醜的陪同下,走入門外的茫茫風雪中。


    剛剛的探查,不僅僅是探測是否有那個“可能”存在,同時也從外到內徹徹底底檢查了對方肉體的強度。


    或許肉眼觀察會出錯,但是對於自己的靈元探測,中年將領絕不懷疑。


    這個方修的肌肉筋骨,隻堪堪達到一般同齡人的標準,又怎麽會厲害?完全是自欺欺人,騙人騙己。


    不過也對,在涼城這種僻遠邊城,又怎麽會出現修行者呢?自己還是太想當然太過於急躁了,世間擁有修行資質者何等稀少,宛若滄海遺珠般難以尋覓,哪有這麽容易便撞見的。


    已經走出院門的中年將領,望著遠方逐漸被黑夜蠶食的天幕,有些自嘲地歎了口氣。


    ……


    ……


    “方修哥哥,你終於可以去參加春試啦!”


    “對啊方修哥,我們今天遇到一個超好心的大叔,答應幫助我們!”


    “方修哥哥,我今天的表現超級好,快誇誇我!”


    “我也要誇獎!”


    “我也要!”


    ……


    還未進屋,這群孩童們就七嘴八舌地囔囔開了,一派歡悅喜慶的氣象。


    這些孤兒,最長的已經跟了方修三年有餘,最短的則一年未滿,但是無一例外的,都將方修視為人生中最敬重的親人長輩。時間已經入夜,盡管外麵的風雪很是冰寒,可每一位孩童的小臉蛋都漲得紅撲撲的,像是秋季盈滿枝頭熟透的紅柿。


    又怎麽能夠不喜悅激動呢?


    這麽長時間來,自己這些人一直都是被照料的一方,現在終於可以為方修哥哥做點事情了。數天之前,在得知夏朝有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將臨之時,他們便齊聚在一起私下密謀這件事了,想要在事成之後給方修一個大大驚喜。


    然而,一窩蜂衝入屋內報喜的他們,卻見到方修哥一臉頹然地坐在爐火前,也不看書了,反而目光怔怔地盯著麵前燃燒跳動的火焰,一副頗受打擊的沮喪模樣。


    “方修哥哥,你怎麽啦?”


    最前方的小女孩,見到這樣的場景,一臉擔憂地問道。


    “沒事。”方修回過身來,轉過身去望著這些孩子,露出笑容:“哥哥實在太開心了,大家也都很棒。”


    “但為什麽哥哥你看上去很不開心呢,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麽?”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孩童們自然可以感覺到不對勁。


    “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覺得有些失落罷了。”


    方修歎了口氣,伸出自己那雙比女生還要白暫柔嫩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麵頰,無限唏噓地感歎道:“唉,難道這個世界,長得太好看,也是一種錯誤麽?可是這種事情能怪我麽,明明都是這世界的錯!”


    若是有旁人在場,聽到這番無比自戀的話語,指不定笑得直不起腰,暗罵一聲“蠢貨”。


    但這些孩童,卻深以為然,無人反駁。


    “不就是沒有修行的資質麽,但也說明不了我這個人實力不行啊!修行者又怎樣,能夠吸納天地元氣又如何,難道就代表一定厲害麽?我方修才看不上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呢!”


    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念叨著,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是語氣中那股濃濃的酸溜溜味道,卻怎麽都掩蓋不住。


    這模樣,像極了那些得知考試落榜,卻自認懷才不遇的考生,因此憤世妒俗,拍著桌子踩著板凳怒罵考官有眼不識金鑲玉,沒能發覺自己這個人才。


    說到底,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周圍那群孩童,似乎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麵,每個人都見怪不怪,甚至好幾名膽大的孩子,還在一旁捂著嘴偷偷竊笑起來。


    發泄完心中的鬱悶,吐完牢騷和酸水,方修終於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


    他又不是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聖人,隻是一介俗人,偶爾發發牢騷吐吐酸水,有益健康長壽。要是把情緒都憋在心裏,那才容易出毛病呢。


    “方修哥哥,那我們今晚還正常上課麽?”有孩子問道。


    “咳咳……當然要上!”剛毫無形象吐完腹中酸水的方修,雙手背在身後,背脊挺直,努力做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一本正經地道:“學習是一件使人快樂的事情,你們要向我學習,用心去感受讀書所帶來的樂趣。”


    孩童們聞言,紛紛輕車熟路圍著爐火找地方坐下,看來早已有了深厚的經驗。


    涼城的書院早已被焚毀,但是其中的藏書,卻盡在此處。所以從另一種角度來說,這間大廳,便是書院,屬於這群孤兒的書院。


    而方修,則能者多勞身兼數職,既是書院院長也是各科的教書先生。


    “木頭,你的臉怎麽回事?”


    正準備教課的方修,忽然見到那獨眼斷臂男童臉上的傷勢,麵色頓時冷了下來。


    從進門到現在,這被喚作“木頭”的半大獨臂男童,由始至終都未曾出過聲,沉默的站立在一旁,身上絲毫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稚幼,反而有種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沉穩。從今日長街站在為首的位置,可以看出他在這群孤兒中,地位最高。


    兩年前的雪夜,方修在一座被焚毀的廢墟中撿到了剛剛成為孤兒的他,並應他的要求,給他取了個新的名字——方木。


    這個木,自然是木頭的木。很是符合他平常所表現出來的秉性。


    方木摸了摸已經快要結痂的臉頰,然後恭敬開口道:“那今日來到涼城的夏朝大人物,已經給了我上好的傷藥,過不了幾日便會痊愈,老師無須擔心。”


    因深知方修的性情,所以沒有說為何受傷,而隻是說傷會很快痊愈。


    並且和其他孩童的稱呼不同,他對方修的稱呼是“老師”。


    “讓你說你就說,總是扯這些沒用的幹嘛。”方修拍了拍講課用的桌案


    而方木則低下頭,沉默如金,沒有要去回答的意思。


    他不肯說,但旁邊的孩童卻很是忿忿然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聽完旁人的敘述,方修放下手中的書卷,目露緬懷之色,頗為惆悵地長歎了口氣道:“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殺害朝廷官員可是犯法的。不過木頭你這一鞭之仇,為師以後一定會找機會替你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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