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姑娘見窗戶上沾滿了血,一時間盡皆愣住,過了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死了人,嚇得大叫:“殺人啦!殺人啦!”其餘人如夢初醒,也嚇得鬼哭狼嚎,爭先恐後跑出了船艙,差點將艙門擠垮。


    繼而傳來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那些女子竟不顧自己的形象,紛紛跳入水中,一刻也不敢在船上逗留。塗滿胭脂的臉被湖水一洗,變得蒼白瘮人。撐篙的船夫也棄船不顧,潛水跑了。


    隻有施懷盛還兀自躺在船板上,手上握著酒杯,嘴裏流著哈喇子,醉得不省人事。


    呂懷恩看著卓春風殺了自己的妹夫,心裏竟沒有絲毫波動,他原本就是讓龐獨眼去當試金石,試一試卓春風的武功。


    他見卓春風出手迅疾狠辣,果然不是庸手,但不知為何,卓春風的鐵拐之上明明不含內力,似乎全憑膂力出招,心中納悶:“以此人的功夫,斷不至於沒練過內功。莫非他自負武功,隻憑招式就想勝過我們?若是如此,那功夫可高得驚人。”


    呂懷恩不明就裏,不願冒險與卓春風交手,心裏盤算著,一有空隙,就跳出船艙逃走。


    卓春風何等江湖閱曆,見呂懷恩眼角餘光瞄著窗戶,就知他想逃跑,大聲喝道:“想跑,沒門!”舉起鐵拐,以迅雷之勢點向呂懷恩的鷹窗穴。


    呂懷恩聽鐵拐破空之聲,知道招式之淩厲,遠非自己所能硬拚,連忙側身,讓過鐵拐。但速度已然慢了一拍,左胸的衣袍登時被捅了一個大洞。


    呂懷恩大驚失色,方才若是再慢一拍,整個人都得被捅個對穿。他心已怯了,趕緊抱了個拳,解釋道:“前輩,太白樓命案與在下毫無幹係,皆是龐獨眼一人所為,還望前輩明鑒,莫要誤傷好人。”


    祖小餘聞言噗嗤一笑,說道:“好個毫無幹係,也不知三百五十兩銀子落入了誰的手裏。你這種人若也叫好人,那世上的好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呂懷恩微微一驚:“這小鬼怎麽知道銀子的事情?”


    祖小餘嘀溜著眼珠子,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狡辯兩句就能脫身嗎?”


    呂懷恩叫道:“閣下可別血口噴人,你說我殺人,可有憑證?”


    祖小餘自己便常常耍賴,一聽就知道呂懷恩想賴賬,便道:“憑證?老子這張嘴就是憑證,說你殺了人你就是殺了人!”


    卓春風嘿嘿冷笑,說道:“點蒼派的小子,我勸你打消了這點念頭。你妹夫龐獨眼可沒那麽大的本事,能獨自殺害二十幾條人命。單單那個孟曇,他就收拾不下來。”


    “聽見沒有!”祖小餘得意洋洋地道,腦海裏卻突然閃過聶聰那憨厚的麵容,頓時收起笑容,狠狠瞪了呂懷恩一眼。


    呂懷恩聞言,麵露愧色,顫巍巍地說道:“唉,在下一時糊塗,犯下彌天大錯,隻求……”突然手中一道劍光飛起,使出回風舞柳劍第七十一式“獨坐孤煙”,直刺卓春風的喉嚨。


    “獨坐孤煙”,意在“孤”字,這一招乃是孤注一擲,敗中求勝的招式。呂懷恩假裝認罪,便是要賭卓春風放鬆警惕,猝不及防,為自己創造一線生機。


    “小心!”祖小餘見狀驚呼,他生怕卓春風遭人暗算,到時他自己也難以活命。


    這等卑劣伎倆,在卓春風麵前卻嫌太幼稚了些,他輕蔑一笑,朗聲說道:“點蒼派如今就隻剩些耍陰謀詭計之徒麽!”手腕一旋,幾十斤重的鐵拐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竟然一絲破綻也無。


    呂懷恩一劍刺在鐵拐上,劍身拗成了一個弧形。卓春風大喝一聲,手上加勁,頓時將劍崩成兩截。


    點蒼派向來以劍法見長,講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呂懷恩自然不會傻乎乎地信奉這等教條,但畢竟失了兵刃,當此境地,的確離死期不遠了。


    “到此為止了!”卓春風鐵拐一抖擻,朝呂懷恩天靈蓋劈落。


    呂懷恩在此千鈞一發之際,竟然不退反進,揉身向前,雙手捏了個梅花印,抓向卓春風胸口。


    “霞移萬花手!”卓春風沒想到呂懷恩竟會反其道而行,主動近身,更沒料到他竟然會霞移萬花手。


    這霞移萬花手乃是點蒼派僅有的一路拳掌功夫,招式精妙繁複之處,勝過絕大多數門派,就連少林武當也不敢小覷。且每一代點蒼門人,至多隻有兩名弟子有資格學習霞移萬花手,擇徒之嚴,江湖人所共知。


    正因霞移萬花手輕易不傳授於人,是以卓春風才覺吃驚,叫道:“謝天壁老糊塗了,竟然將霞移萬花手傳給你這等貨色!”他用鐵拐重重敲擊船板,借力騰空,避開呂懷恩的手掌。


    呂懷恩聽卓春風直呼自己師父的大名,心中吃驚更甚:“這老頭什麽來路,難道和師父是舊相識?若他日後向師父告一狀,師父怎能放過我?”想到此節,冷汗直流,手上的招式鬆鬆垮垮,威力大減。


    卓春風輕而易舉地避開呂懷恩的進攻,道:“小子,你的霞移萬花手比起你師父還差得遠呢!”手中鐵拐直刺呂懷恩左肩的肩井穴。


    呂懷恩急忙施展霞移萬花手,雙手去抓鐵拐。


    卓春風冷笑道:“你倒是抓抓看!”


    呂懷恩雙手抓住鐵拐中部,卻根本抓不牢,隻覺虎口發麻,十指瞬間被磨出了血。


    鐵拐去勢不減,打在呂懷恩肩井穴上,這一招與當日在破廟擊敗鹿遊原那一招如出一轍。


    呂懷恩慘叫一聲,左臂耷拉著,已然斷了。


    祖小餘拍掌歡呼:“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狗賊呱呱叫。”


    呂懷恩慘然笑道:“我呂懷恩不過多殺了幾個人,竟至於落到這般田地,可笑可笑。”


    祖小餘叫道:“裝什麽可憐,你為了那點銀子就濫殺無辜,根本不配用劍,隻配用葫蘆瓢掏糞。”


    卓春風聞言讚道:“這句話倒很合老夫的胃口。”


    呂懷恩捂著左肩,歎道:“能死在前輩手上,也算不枉了。隻是……”


    “你又想耍什麽花樣!”祖小餘恨其殺了聶聰,一陣搶白。


    呂懷恩道:“隻是我這小師弟……”他指著躺在地上的施懷盛,雙膝一曲,朝卓春風跪了下去,叩頭道:“他年紀輕輕,不諳世事,此次乃是隨我前來遊山玩水,殺人放火均已他無關,懇請前輩放他一馬。”


    卓春風看了眼昏睡中的施懷盛,見他生得柔弱,不似心腸歹毒之人,便道:“好,我不殺他。”


    祖小餘不樂意,叫道:“這人鬼話連篇,你也相信?說不定躺地上這小白臉殺的人比他還多。”


    卓春風瞪了祖小餘一眼,道:“老夫自有分寸,休要多言。”


    祖小餘哼了一聲,喃喃道:“不過比我多吃了幾十年飯,神氣什麽。”


    呂懷恩連著磕了三個響頭,含淚說道:“既然如此,就請前輩給晚輩一個痛快。”脖子一挺,大有視死如歸之意。


    卓春風道:“好,算你還有點骨氣。”作勢就要揮出鐵拐。


    就在這時,呂懷恩一把抓過施懷盛,朝卓春風擲來,自己竄出窗戶,施展蒼山踏雪的功夫,在鄰船的甲板上一點,就躍上了岸。動作一氣嗬成,分明經過了縝密的計算。


    “好小子,還想跑!”卓春風不料呂懷恩竟如此歹毒,拿同門師兄弟當作擋箭牌,心知今日若放虎歸山,必然後患無窮,便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轉眼之間,船艙裏就隻剩祖小餘和施懷盛兩個人。


    無人掌舵的“花露齋”像一片落入湍流中的樹葉,隨著湖水漂流,不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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