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山臨近大東海,山脈南北綿延上千裏,多瀑布,溫泉。


    此山雲深林密,風景秀美,不少大儒高修隱居於此,道釋兩家多建廟宇,山場。


    靠山吃山的獵戶、樵夫、采藥人,酒酣耳熱後,多言自己“遇仙”的傳奇,言仙長誇自己:有仙緣而無仙骨,可恨可恨!


    酒醒後,又極力翻供。


    仙人故事流傳數千載,每年都有新版本流出。


    不知是小說家的杜撰,抑或真有其事,雲台落實了“仙山”之名。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海拔不足五百米的雲台山,與“巴蜀莽蒼山”,“西崆峒阿爾金山”,“洞庭君山”齊名,譽為海內四靈之一。


    雲台山腳有一朝陽鎮,是帝國數萬小鎮的一員。


    大楚立國八百載,幸君臣相合,加之多年無戰事,社會如烈火烹油,繁花似錦,人民安居樂業。


    朝陽鎮雖小,五髒俱全,大大小小數十家店鋪。


    人煙稠密,商旅不絕於路,每逢初一、十五大集之日,兩條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繁華不輸縣城。


    七月流火,太陽高掛,知了趴在樹葉下,也懶的鳴叫,小鎮仿佛入睡。


    《寶安堂》是遠近知名的藥鋪,也采用本地常有的格局:靠街是一溜寬敞的鋪子,緊鄰其後的是主人家,最後麵有幾個茅草房,兼做雜物房、倉庫、生產車間,也是學徒們的安身之所。


    茅草屋裏傳來“叮當,叮當”聲,一個小男孩正盯著銅錢在陶碗裏轉動。


    男孩眼神靈動,嘴裏不斷喃喃自語,偶爾搖頭晃腦,差點晃散頭上的“羊角”。


    本地風俗,不到15歲的男孩,會把垂發紮成兩,然後結於頭頂,稱為:總角。


    門外傳來一聲怒吼,“小白,還在偷懶!是不是皮又癢啦?天黑之前,把新收的香附碾碎,不然師娘不給飯吃。木木小姐不在家,沒人為你送吃的。”


    “嗯!”男孩大聲回答,看了看四周,手腳麻利地把兩枚銅錢塞進紅陶撲滿裏。


    世人皆愛憨態可掬的小豬撲滿,此兒偏偏另類,喜歡鬼頭鬼腦的小猴子。


    小白把撲滿團上麻布,小心地塞進破藥罐子裏,不做痕跡的藏在雜物堆裏。


    費力地拿起藥碾子,捋起袖子,雙手抓住鐵輪中間的橫木,雙臂使力,讓鐵輪在下麵凹槽裏來回活動,試圖把香附磨成粉末。


    男孩年齡小,身子沒有長開,曬幹的香附硬地像石塊,夥計並不輕鬆。


    一會兒汗水布滿額頭,來不及擦拭,為了晚上的黃饅頭,使出吃奶的力氣。


    房裏重新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房外的兩個赤身青年放下手裏的貨。


    虯髯青年一身腱子肉,憨聲憨氣的問,“石頭哥,小白年齡小,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需要靜養……”


    石頭哥年長幾歲,麵色白皙,兩眼陰鷙,聞言後,輕輕擺擺手,


    “二牛,你不懂,我也是為小白好。現在天色尚早,幹活不傷人。在黑燈瞎火的幹活,說不定發生什麽禍事。常來店裏的賣柴人,是咱們的前輩。他天黑時趕工,傷了手,被師娘尋了錯,敢了出去。”


    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趁著日光做事,隻因照明工具稀缺又昂貴。


    蠟燭大多用蜂蠟或者鯨油,煙少味道輕,但隻有達官貴人才能享受;平民百姓多用油燈,味道重,油煙多。燈油多為桐油,菜籽油,不舍得食用,哪裏舍得來照明?


    二牛摸摸頭,額頭皺紋堆起,“石頭哥,小白少爺和木木小姐是兄妹……”


    石頭眉頭一皺,略帶嫌棄,“休得胡說!管好你這張嘴,多做少說!慕恩少爺是少爺,木木小姐是小姐,小白少爺可不是少爺,一定要記在心裏!”


    幾句話像繞口令,兩人卻明白其中的含義。


    二牛拱拱手,語帶真誠,“多謝師兄提醒!”暗歎:小白真可憐。


    說著話,兩人並不停手,把白芍層層疊疊的放進大缸裏。


    石頭拿出火撚子,點著一塊雞子大的硫磺,塞進藥材中間留下的空隙裏,用濕布蓋住大缸口,開始了熏蒸處理。


    踢踏,踢踏,兩青年的腳步聲遠去。


    後院又恢複了靜寂。


    小白眼神重新變得靈動,放下輾輪,揉揉發酸的雙臂,小聲吐槽,“麻蛋,一群周扒皮,老子告你們使用童工!這幅身體大約10來歲的模樣,在前世,還在讀小學二年級,在這裏,已經是幹活的好手!”


    看著手上的老繭,默默不語,沉入了回憶。


    一個月前,他還是朝八晚六的都市小白領。


    月底剛發下工資,為了慶祝第18次分手,和三五同事,在宿舍樓下愉快的擼串。


    物價飛漲,偏偏工資不漲,100塊錢的牛肉剛放桌上,就隻剩寥寥兩串。


    幾人吃著手裏的,對著盤子的虎視眈眈。


    孫慕白大喊一聲“臥槽”,然後翻著眼白,吐出舌頭,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指著盤子,聲音斷斷續續,“本座掐指一算,牛肉有毒……”


    為了加強表演效果,他把頭慢慢的伏在桌子上,順便吐掉口裏的白酒。


    真是一石二鳥!


    詭計得逞,孫慕白嘴角翹起,露出得意的微笑。


    共事兩年,互相知根知底,知道人愛搞怪,同事也沒有在意,依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在外打拚的異鄉人,離家千百裏,唯有美食讓人不想家。


    過了三五分鍾,有同事發現異象,語無倫次的說,“小白,小白,說話呀,千萬別嚇哥哥……”


    剩下的人變得手忙腳亂,打120的打120,按人中的按人中,還有人和老板理論,小小的燒烤攤亂成一團。


    孫慕白暗喜:被老子嚇到了吧,天天喊老子小白,幾個女友都是因此分手,讓你們緊張一番,才是一點點利息!


    得意未久,他的眼皮發沉,身子好像鬼壓床,拚命地想抬起頭,然而無濟於事。


    他好像局外人一樣,看著這一切。


    遠處傳來120的聲音,他的靈魂等不及,被一個大黑洞吸引。


    靈魂在漆黑的隧道穿梭,或許過了一瞬,或許過了千年,前麵出現了亮光,然後附身在孫慕白的小朋友身上。


    穿越後,腦袋差點被信息流衝散。


    躺在蘆席上,思考了一晚上,才明白事情的經過:少年抓了十來隻蟬蛹,本準備自己打牙祭。這事被叫“石頭”的學徒發現,偷偷地告密。


    原身的哥哥孫慕恩,恰好從縣城歸來,打著不能獨享的名義,沒收了來之不易的蛋白質,光明正大地和妹妹分享。


    吃下一個烤蟬蛹後,木木臉色發紫,身上出現大麵積紅斑,呼吸變得若有若無。


    孫慕恩大驚失色,趕緊到父母前告狀,把鍋甩給便宜弟弟孫慕白。


    父親孫政是鎮上的名醫,肚子裏有貨,臨危不亂,知道女兒是吃了發物,隻需用薄荷溫水略微擦拭,便可痊愈。


    母親馬大腳不依不饒,讓兩個徒弟把便宜兒子倒掛在屋梁上。


    兩個時辰後,孫木木的過敏症狀消失,孫慕白才得以解脫,被扔進房子裏,最後一命嗚呼。


    來自現代的孫慕白鳩占鵲巢,穿越了千年。


    經此一役,孫慕白仿佛長大了許多,從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石猴子,變成了行事穩重的小大人。


    這一切,沒人在意,也沒有人尋根究底,歸根結底,他也隻是大楚四億億子民中的普通之一。


    孫慕白的眼神重新聚焦,人也鮮活起來。


    從脖子裏掏出一個油燈狀的飾物,壓低了嗓子,“長江,長江,我是黃河……芝麻開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哪位大爺在線,小子有事谘詢。”


    片刻安靜後,飾物裏傳來一聲嬉笑聲,“新來的小子,叫聲王莽老爹,就免了你鮑照,爆三圍,穿女裝的新手試煉!”


    稍等片刻,聲音變得氣急破壞,“現在的新人真是不懂事,不知道走流程嗎?身為穿越者中的一員,蔑視土著的同時,也要學會尊重前輩……哎呀媽呀,劉秀你作弊,竟然召喚隕石……”


    長時間的靜默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哎,這是第9526。9527,你好自為之……”


    隱隱約約又傳來童子的聲音,“老爺,老爺,藥好啦,藥好啦!”


    孫慕白心裏一緊,什麽9527?難道是第9526個被滅的穿越者?


    任憑呼喊,無人應答,油燈飾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


    孫慕白心裏發緊,口中發幹,喃喃自語,“麻蛋,充電三小時,通話五分鍾。關鍵的時候不頂事,老子要你何用?”


    緊緊的攥著飾物,以掩飾內心的恐懼。


    等呼吸均勻後,他重新穿上紅繩,戴在胸口。


    他終究不舍得扔掉不起眼的飾物,況且關係到這具身體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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