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年關又近了,鍾希望和二奶奶白天裏在鎮上買了好些年貨,準備明天帶回村裏去。不過半夜裏醞釀了一整天的暗沉天空終於飄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的那種。


    就在這鵝毛大雪飛卷的夜裏,鎮上唯一一家的小醫館的門板被人急切地拍響了。這家連正經名字都沒起,就直接叫“醫館”的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醫,名叫張安平,醫術嘛,馬馬虎虎,比小李圩子的赤腳大夫李華佗也強不到哪裏去。


    聽聲感覺拍門板的人力道大得像是要破門而入一般,張安平本能地有些懼怕,不過隨即就聽到門外人高聲道:“大夫,快開門,俺們是解放軍,有個戰友受重傷了,你快給看看!”


    張安平立馬就開了門,就著油燈的燈光便看到有兩名當兵的抬著一副簡易擔架,而擔架上躺著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小戰士,仔細看去才發現小戰士其實已經被簡單包紮過了,隻是那繃帶已然被血浸透了。此刻那小戰士臉白如紙,奄奄一息。


    張安平被驚了一跳,同時心裏咯噔個不停,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他還是知道的,他就怕自己醫不好被這倆虎背熊腰的當兵的當場給斃了,所以還沒開治呢,腿肚子已經在打擺子了。


    張安平借口去淨手,其實是去喊醒他媳婦,讓她去把他的那個鎮長姐夫找來,好歹有個當官的給他鎮著,那倆當兵的才不會說嘣他就嘣他。..cop>張安平的媳婦從後門出去了,很快便將這個消息帶給了鎮長,然後鎮長的小兒子李福泰也知道了,再然後鍾秀知道了,於是二奶奶和鍾希望也便知道了。


    鎮長和他的小兒子李福泰都過去了。


    本來這事跟二奶奶和鍾希望也沒關係,因為沒有親眼見到,她們對此除了一開始有些驚訝和惋惜外,並沒有太深切的感受。可巧合的是,鍾秀在她男人走後就因害怕會出事而心神不寧的,在二奶奶和鍾希望的房內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突然就感覺腹痛不止了,開始還能忍著,可幾分鍾後居然疼得跪倒在地上。


    一向淡定冷靜的二奶奶也被眼前突然的變故嚇慌了神,抱著鍾秀連聲喊她的小名,急得手都哆嗦了,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是鍾希望當機立斷,彎腰背起鍾秀就向外跑,一邊跑一邊道:“二奶奶,帶上錢,咱們去醫館,我咋看著像是急性闌尾炎呢!”


    二奶奶急得眼淚嘩嘩直流,懵懵地問她:“急啥言?希望啊,你姑不會有事吧?啊?”


    鍾希望幸虧是多年堅持練武,不然以她十三歲的小身板絕對背不動近三十歲的鍾秀。她一邊背著鍾秀疾走,一邊分心回答二奶奶的問題:“你別急哈,咱們有錢,隻要用好藥,啥病都不是事兒!”


    其實她心裏還真的擔心會出事,這個急性闌尾炎在後世也就是一個小手術的事兒,可在這時候的農村那絕對是大問題了,沒有動手術一說,隻能用中藥調理,可鄉下的大夫也就是治個頭痛腦熱的小毛病,也開不出啥妙手回春的好藥方,所以多數人還是小病拖成大病,最後就這麽去了。..cop>等鍾希望背著鍾秀來到那個小醫館時,就見有兩個身材魁梧的大兵像孩子似的哇哇直哭,哭得在場眾人都心痛難耐地紅了眼圈。


    張安平再次無奈地說道:“對不住啊,這子彈穿胸而過,都擦破心髒了,失血太多了,俺也沒辦法啊!”


    聽了張安平的話,那兩個大兵哭得更傷心了,嗷嗷的,比狼嚎好聽不到哪裏去,但卻聲聲都像在扭絞著人的心髒一般,讓聽者都感到痛心極了。


    “大夫,快來瞧瞧俺姑這是怎麽了?”鍾希望如一陣風般刮進了小醫館,成功地止住了那倆大兵的哭聲。


    鍾希望背著個人夾帶一身風雪闖進來,把一屋子人都給震住了,待她說完話後,就見二奶奶也邁著小腳氣喘籲籲地跟進來,也是一身風雪,還沒緩過勁就又帶著哭音朝張安平衝了過來。


    “大夫呀,你快給俺閨女瞧瞧啊,她肚子疼得直打滾啊!”


    張安平本能地朝後退了好幾步躲過二奶奶的衝勁,李福泰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臉焦急地奔到鍾秀身邊,連聲喊:“小秀,小秀,你咋了?你咋了?”


    鎮長也皺眉瞧過去,眼裏閃過一絲擔憂。


    那倆大兵本來就因為大夫宣布他們戰友沒救了而傷心欲絕,卻不想他們戰友還有口氣在呢,這幫人就都去顧著新來的病人了,這也太欺負人了!


    張安平正忙著給鍾秀把脈呢,就見那倆大兵又再次衝過來,噗咚就給他跪下了,張安平隨著那兩聲跪地的聲響砸在地上,整個人也被震得心驚肉跳的,天娘老子喂,這倆當兵的居然給他跪下了,過後若是惱羞成怒了,不會殺他滅口吧?


    “長,長官哪,你們先起來啊,俺再給你們戰友看看就是了,你們可千萬別跪了,這可是要折俺的壽呀!”說著,張安平就又要過去看那個躺在簡易木板床上的小戰士。


    “哎?大夫,你可不能走啊,趕緊給俺閨女看病哪!俺閨女都快疼昏過去了!”二奶奶死命拽拉著張安平不讓他離開。


    那倆大兵也是急紅眼了,見二奶奶拽著張安平不讓走,他們也就上前去拉人,一邊拉一邊哭道:“大娘啊,俺們求求你了,你就讓大夫再給俺曙光兄弟看看吧,求求你了……”


    鍾希望前一秒還因為這倆大兵和二奶奶爭搶大夫而皺眉不喜,畢竟鍾秀這邊也是挺嚴重的,既然那大夫都說無能為力了,再爭搶拉扯隻會延誤別人治病的時間而已,可下一秒她聽到了“曙光”倆字,心裏頓時一個咯噔,身體快於腦子反應,疾步來到木板床前。


    鍾希望對鄭曙光這個孩子是真心喜歡的,當然,這並非男孩女孩之間的那種懵懂酸甜的初戀啥的,而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那種關愛和喜歡。長輩嘛,一般都是比較長情念舊的,所以她在他離開的這幾年裏也是時常會想起他,然後不自覺地會在給自家人做棉衣的時候給他也捎帶一件。


    因為真心喜歡,所以她對鄭曙光的名字非常敏感,所以一聽到便條件反射地想到了他。


    木板床上的小戰士,身形瘦高,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樣子,上半身整個浸在血裏的感覺,撲鼻的血腥氣令人喉頭發緊呼吸困難。此刻,他臉上的髒汙和血汙完遮掩不住他慘白灰敗的臉色,明顯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鍾希望呆愣地注視著小戰士的臉,這張臉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張臉,因為長開了,但五官依稀還能辨出當年的影子,他,無疑就是鄭曙光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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