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鹽水煮的黃豆(北方稱呼,學名是“大豆”;而“大豆”在北方一般是用來稱呼“蠶豆”的)加了些許的孜然,稍是晾的涼了一些;一盤兒肥嫩、帶骨的,用辣椒醃製後燒出來的羊蠍子……在大家都吃素,舍不得吃肉的時候,這一盤肉一下子就將眾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張天野隨意的夾了一筷,入口極佳——當然,是肉本身的質地好。不是催長出來的,烹飪的手法倒是不重要了。


    “唔,這肉不錯……”張天野指點著菜,說:“嚐一嚐,比你那人工催出來的肉好吃。味兒也更重一些……”


    風塵稍掀開了帷帽前的白紗,一撩,便掛了兩邊,又摘了麵紗,便夾了一塊肉送進了口中。筷子和肉,皆穿過了一層頭套,以實化虛。嚼了一下,說:“肉的確不錯……”跟著又嚐了幾口黃豆,吃了一筷子豆腐。


    周圍的食客隻見祂掀開帷帽、摘了麵紗,卻依然看不清楚風塵的麵容,隻是感覺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可偏偏又不感覺這有什麽怪異……等著風塵吃了幾口,重新戴上了麵紗、放下帷帽上的一圈長紗之後,竟是絲毫想不起來剛才看到的,模模糊糊的,風車的臉。安落、韓莎、王佳樂也開始吃。吃了一陣,張天野便看了一圈,慢條斯理道:“都看什麽?沒見過吃肉啊?沒見過,自己要一盤兒……老板,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老板抄著手,站在櫃台後麵。帶著一頂氈帽,兩耳還護了毛茸茸的耳娃子。留了一條上挑的,像是阿凡達一樣的八字胡,笑容可掬:“是,是,客官說的是。剛那個糙漢,要不我讓夥計拖出去?”


    他的胡須很有“特色”,但實際上這樣的胡須,卻很普遍、常見,諸如《陸小鳳傳奇》中的陸小鳳一樣,被人稱為“四條眉毛”,真要是在這一個時代尋找,那隻怕能找出幾百萬的四條眉毛出來。魯迅在自己一篇有關胡須的雜文中講過,這樣的胡須實際上是一種漢唐風貌,是從古代遺留的人物畫作中,可以考證出來的。反倒是那種溫順的,電視劇中玉皇大帝的上唇那種向下順的胡須,並沒有多長的曆史——當然,魯迅當時要寫的,並不是胡子本身,而是從留胡子的各種言論,引申出來的一些東西。張天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拖出去死外麵了……”


    店內:……


    剛才,五人中最小的一個那一筷子可看不出什麽“好生之德”來,一根筷子直接沒入了有一寸長,這會兒還在人的額頭上插著呢,屹立的如同一根旗杆一般。


    且剛才那穿著帷帽的白衣女子怎麽教育孩子的?可也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是要如何讓這根筷子在插進去之後,還要尋找空隙,直接穿進腦子裏——這十足十是奔著“致命”二字去的。


    信了你奶奶個腿……一根腿毛都不能信!


    “啊……”地上,昏迷的糙漢醒過來,騰的一下坐起來,哇呀大叫一聲:“我死了,這是——”最後一個“哪兒”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就看清了周遭。見著自己還在店裏,新來的一桌人也還在,加之也沒個疼勁兒,便以為剛發了一個夢——酒也醒了差不多了,醉酒的時候自己說了什麽,自己也不清楚。


    響起被人飛了筷子,他抬手就朝著額頭一按——


    “嗷——”


    筷子是真的,就長在額頭上,輕輕一砰,整個傷口都疼起來,火燒一般。周遭的看客看他呲牙咧嘴又滑稽的樣兒,簡直有些笑的忍不住。掌櫃的瞥了他一眼,說:“既然醒了,就明些事……以後莫得罪人了。”在掌櫃的看來,額頭上中這麽一下還活蹦亂跳的,更多的應該是一種運氣——指望王佳樂那麽小一個孩子下手有分寸……想多了。隻是,他不懂得,這的確就是王佳樂的分寸:


    不然這一筷子戳的地方就不會是額頭,而是咽喉、眼睛——過咽喉,則必然喪命,側一些,穿過頸部動脈,也致命;過眼睛,一觸就殘,以後也便是一個獨眼龍了。反倒是這看似最為危險的一下,實際上卻傷的最輕。


    王佳樂雖小,但卻並不“人畜無害”,手段是異常的老辣的。她的“江湖經驗”也要比在場的食客們都要高明。


    有什麽江湖比古龍筆下的江湖更凶險?狡詐?防不勝防的?


    沒有!


    客棧的門又一開,那童伯就和少爺一並走了進來,車已經停在了外麵。少爺身上的被子一起披了進來。童伯和掌櫃的說:“借火靠一靠被子。”掌櫃的說道:“原來是關西魯,您老這是什麽風兒?被子好說,栓子,去給魯爺把被子壓炕上,好好烤一下……”夥計便過去,接了被子。正要轉身走,就聽王佳樂道:“等一等。”


    夥計停住……


    “這被子你敢壓炕上烤?他有病,咳嗽的厲害。你壓炕上烤,這一店的人隻怕都要染上,會傳染的……”


    店裏一下靜,萬籟寂靜,夥計此時已經不是停住,而是如同被人按下了定格鍵一般定住了。


    “你家少爺風寒,你還敢讓被子隨意被人接觸。這病本來就會降低自身的抵抗力,容易感染外邪,你讓被子根被人的行禮接觸,你家少爺再染了別的病怎麽辦?”


    一句話,兩頭說,卻說得兩頭都沒了主意。


    過了幾秒,童伯才問:“那該怎麽辦?”


    王佳樂道:“找一些驅蟲的藥,在被子上撒一些,然後再單獨烤。這樣對大家都好。你家少爺不容易因為抵抗力不足染了別的毛病,別人也不會染了他身上的風寒咳嗽。掌櫃的你也不想從你這裏出去的,一個個都是病癆鬼吧?”


    店內一道道的目光都落在了掌櫃的身上,掌櫃的道:“是我疏忽了。”便揮揮手讓栓子快去照辦。


    韓莎讚許了王佳樂一眼,低聲的問道:“怎麽管起這件事了?”王佳樂答道:“他們不懂,我懂啊,而且咱們住在這裏,當然不能有這樣的隱患。或許姐姐、姐夫你們不怕,但我這麽可愛,才不要生病呢……”


    “嗯,真不錯。”韓莎揉了揉王佳樂的頭,對王佳樂的表現很滿意:


    在不危害自己的安全的條件下,明哲保身是明智的。


    但如剛才的情況“明哲保身”就是不明智的——周圍一群人都不懂,但該是出頭就必須要出頭了,否則就要麵對可能的病菌。風塵、韓莎自然不怕,但王佳樂卻禁不住這些肉眼看不見的殺手,就是安落……她也經受不住。這個時候“明哲保身”就意味著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賭一賭自己的免疫力夠不夠強——


    這很傻!


    那少爺坐了下來,被子下麵是一身深藍色的袍服,一雙手修長、有力,對王佳樂這裏點點頭,說:“小姑娘懂得醫術?”


    王佳樂莞爾一笑,說:“略懂。”


    “那我這病可有的治?”


    “不治……”王佳樂沒有一點兒得意忘形,想要逞能顯本事的意思,“我還小。”“我還小”這三個字,內涵卻很豐富,一是說自己怕死,二是說自己的醫術並不精湛……熟悉小丫頭的風塵、韓莎聽出了兩個意思,都是莞爾。張天野他們和食客們,則是聽出了另外的一個意思:懂醫術,但不精湛。看一眼王佳樂的年紀,所有人也都表示理解:醫術不是這麽大點兒一個孩子可以精通的。


    或許有神童,你拿來一本《九章算術》他可以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直接就能引導國家級的水利工程。


    但絕沒有一個神通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就成為一個良醫的。


    再天才,醫術都需要經驗的積累。


    中年人卻不生氣,“哈哈”一笑,又咳嗽了幾聲,才說:“有趣,有趣……也不知誰家才能生出這樣好的孩子。”


    韓莎道:“當然是我家了。她是我們的孩子。隻是我們喜歡她叫姐姐,叫姐夫。這就和唐朝左右,叫爹叫爺一樣……”


    “可總有人以為叫爹一直都是傳統的,自古以來都如此……”男子笑著說了一句,補充道:“卻不知,自來書上隻是一個字——父,但源自於人的稱呼,卻是多變的,叔、爺、爹、大、哥之類的,都曾代表了父,曆史上的諸多有趣,這也算是一個。隻是科舉不考,所以很多人也都不去讀……”


    “許多人想要讀書,那也要有書才行。你的毛病是練功過度,又感染了風寒,雜在一起形成的。如果你不放棄你現在的氣功法門,你的病就好不了……”


    沒有了一身臃腫的棉被,他身上的毛病風塵、韓莎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中年人默然,說道:“是我練功太急!”


    韓莎嗤笑一聲,說:“跟你急不急的,倒是沒有太多的關係。你這氣法不正,哪兒有強調爆發,但卻不調養的?內髒柔弱,沒有一下子岔氣要了你的命,已經是你之前的底子打的好了。練氣、練呼吸,氣息深沉,自然就有力了。你單純練習爆發,人不廢了才怪……放棄吧,再練會死人的。”韓莎的話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諱言——中年人不願意提起的東西,都被她直接講了出來。


    童伯也勸說了一句:“少爺,你不要再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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