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減速、慢行,在平京站停靠。一群苦力便像是聞著了腥味兒的蒼蠅,一下子堵住了火車的車門,翹首以盼。“讓開門、讓開門……”鐵路上的員工驅開了人,騰出讓旅客下車的空隙。尤其是風塵這一行,是從貴賓車廂下來的,周圍更是被拉出了長長的警戒線,根本就不允許不相幹的苦力靠近這裏……一一下車來,空氣中是一股經由太陽照射後,發散開的酸和臭。


    那是一種混合了汗味、尿騷味和一些食物腐臭之後的氣味。縱然是戴著口罩和頭套,這些氣味也一樣朝著鼻子裏鑽,使得風塵足足分辨出一共七十三鍾不同的味道。摸了一下鼻尖,自嘲道:“這嗅覺太敏銳也不是好事。”


    “這,還真和師父說的一樣……臭到家了。”


    安落也是無語。


    韓莎笑,掩著口鼻道:“上一次我跟寶寶過來,那還是冬天呢。這夏天肯定味兒更大。我們本來還打算去京師大學堂、燕山大學、平京師範、軍事學堂這些地方逛一逛的,隻是一出站,看見了那條進城的路就絕望了——然後我們立馬南下,分分鍾都不想呆了。不過,現在是夏天,路應該清了——”


    一層屎尿一層黃土的路——天寒地凍的時候,那是一條路。但到了開春,那就是漚了一個冬天的純天然的綠色糞肥。


    種地的人你刨一點兒、我挖一點兒,一條路的肥還不一定夠……


    出了車站一看,果然是一條足足矮下去四五米的沙土路,兩岸綠樹茵茵,味道雖然還有一些,卻是小了很多。更多的是一些樹木、野草的苦澀味。韓莎拉著風塵的手,一副成竹在胸:“果不出我所料!”


    風塵亦是配合,點頭道:“夫人成竹在胸,料事如神,塵不及也。”這一個“塵”和“臣”是一個音,韓莎故意道:“請叫我女王大人!”


    “那你叫我什麽?”風塵問韓莎。


    “夫君啊……寶寶?老公?親愛的?”韓莎笑的花枝亂顫,半透的頭套讓她的笑容隱隱約約,“夠不夠,不夠我還有?小可愛、小親親……寶貝兒!”


    “嘶……”張天野一陣肉麻,用力的哆嗦了一下身體,頗為誇張的說道:“二位、二位,差不多就行了。這兒還有我們這些大活人呢——就算是你倆不介意在徒弟麵前丟麵子、秀恩愛,可也要考慮一下大家的感受吧?”張天野這話顯然說到了大家的心坎兒裏了,箜雲嵐說道:“就是,我以前都不好意思說他們……”


    “沒事兒,倆臭不要臉的!”


    一個弱弱的聲音從旁邊傳出來,就見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青花瓷旗袍,戴著白色手套,穿著一雙白色的平底布鞋的青丘戌舉著手,說:“可是,我感覺這樣很好啊……難道恩愛不應該就是這樣子的嗎?”


    安落噗嗤一笑,撫了一下青丘戌的頭頂,說道:“你還小,不懂。反正咱們一起鄙視他們就對了……”


    “哦……”


    “幹嘛?造反了?”韓莎轉過身,一個一個的指點,似乎是在說“我記住你們了”。耍笑了一番,便由箜雲嵐自告奮勇,領著一群人去平京玩兒——首先是去了最值得一看的地方:皇宮!此事的皇宮開放了一部分,還有未開放的一部分則住著已經退位了的皇帝還有一群宮女、太監。對於旁人而言,便是開放的一部分也都不是你想進就可以進的,所謂的“開放”也是主要針對一些做考古、文物、古建築等相關研究的專家學者!


    若真的是讓人“隨便進”……紫禁城也就毀了。普通人的破壞力,尤其是對於這些古建築而言,那簡直是毀滅級的。


    不過城外的區域倒是對普通人開放了——可以近距離的看一看華表、近距離的看一看白玉橋。


    但……也就這樣了。


    早有鐵柵欄將華表、橋之類的圈起來,不許人觸碰。


    箜雲嵐卻是在“開放”之列,她領著人直接進了城門,沿著大道就直接朝著紫禁城的城門去,路上行人卻是對一行人視而不見,這卻是風塵以糾結作怪——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無論是多麽的熱鬧,也都會忽略這一行人。所以即便是箜雲嵐不在開放之列,也可以大搖大擺的走進去,沒有人會阻攔。靠近了紫禁城,空氣中似乎就多出了一股幹燥的泥土味,過橋進了門洞,箜雲嵐講道:“這裏雖說最值得一看,實際上也就是個象征。裏麵的東西其實很尋常……”


    領著一群人什麽養心殿、慈寧宮之類的轉了一圈。參觀了上朝的地方,試了試有些膈屁股的龍椅,欣賞了一下宮廷建築的雕梁畫棟之精美,各種禦用品的奢華……南門進,北門出,而後就轉道燕山大學。


    無論是燕山大學還是京師大學堂、平京師範,都處於城外西北,綠樹成蔭,環境優美,就像是置身於一片自然園林之中。


    建築以青磚灰瓦為主,整體的色調是灰撲撲的,但此間的學生卻充滿了朝氣。或者穿著長袍馬褂,或者是一身黑色的學生裝,女子多是白色上衣,青色長裙,袖子是旗袍的那種闊大的廣袖,襖子卻又有一些偏洋氣的短小。涼亭間、橋上、河邊、樹蔭下,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男女學生讀書、聊天。


    距離不遠的平京師範、京師大學堂也是一般的熱鬧。一行人去到京師大學堂的時候正好趕上了辯論。


    卻是關於中西之文明,落後與先進的一場辯論。發起方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穿著西裝的先生,另一方則是一位穿著馬褂,戴著瓜皮帽,留著八字胡的幹瘦的小老頭兒……聽著信兒,跟著一群學生趕過來看熱鬧的一行人正好聽見小老頭兒說話:“你說西學之文明,源於文字,是字母之文字之優越……這一點,鄙人卻不敢苟同!”


    “姐、姐夫。這可有好戲看了……”箜雲嵐給他們介紹——這個看著幹瘦,穿著馬褂長袍,頭上戴著瓜皮帽的老頭兒卻是一位牛人:


    是貨真價實的“學貫中西”,比起這些學校裏所謂的留學歸來的教授、海龜們,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老頭兒的名字叫尹正,精通多國外語,對歐美各國的曆史、風俗如數家珍,更是劍橋的教授,還有不列顛的爵位。和他辯論的那位要跟他談文明,談西方的發展史,談論社會科學……隻能說是梁靜茹給了他們勇氣!箜雲嵐小嘴巴巴的給一群人介紹,上麵的辯論也正式開始了。尹正老爺子絲毫沒有要你來我往的意思,一上來就是幹貨,語氣四平八穩,口述之內容冠絕中西。


    這根本就是不想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就是要一次性的把對方給摁死。他言:“字母文字之累、之劣勢明顯。你言其文字之優越,無外乎其船堅炮利,成為列強。實質而言,我中華之文字,卻是實實在在更為優勢——其一簡單,在於無時態、詞性之變化,學習簡單。其二在造字之法,內中邏輯清晰,字、詞意思明了,三在……”


    這老爺子口若懸河……


    足足條理清晰的擺出了字母文字的八大劣勢,中文的二十三條優勢,最後更是放了一個大招作為總結:


    “我中華之文字,山、水、川、日、月、一、二、三等,便是不曾上過學的文盲見了,也知道意思,一眼便能看懂。你說外國文字,你能讓一個不學文字的人一眼看懂?我中華文明之造字之法,造詞之法,自古一脈相承。我們的文化,也一脈相承。要說我們的落後,我卻要給你們說一說這為什麽落後……”


    他言落後之因其一在弱民,其二在愚民,其三在對於朝廷對天文、地理之學的限製。他說,在西方,他走過了許多的國家,發現西方的國家有的同樣是和東方一樣的中央集權,有的卻是分封建製,有的是資本財團,有的也有皇帝,同樣也有各種荒唐。所以,一個國家發展與否,和它擁有什麽樣的體製有關——但這卻不是決定性因素!


    並非是帝製皇權就落後,君主立憲就先進。怎麽光看到了不列顛的成功,不看看那些君主立憲失敗,致使國將不國的例子呢?


    這種人為的、主觀的偏聽偏信毫無意義。


    而尹正列舉出來的這三條,卻無一不和政治體製無關,隻是和執行的方陣、方向有關。“西班牙、葡萄牙開啟大航海的時候,他們也有皇帝,他們鼓勵出去。而我們則是不允許出去,海商們出海還要偷偷摸摸的,被人抓住了要砍腦袋。因為百姓不流動好管理,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戶籍製度,身份製度,有路引,將每個人去哪兒、幹嘛都安排的妥妥帖帖。這一種高明,卻恰恰限製了人——隻有讓人減少流動,愚昧無知,這樣才好管理。不讓人下海,讓人窩著。不讓人研究天文地理,因為研究天文地理幾乎就是造反的代名詞——於是,從根子上就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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