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灰暗死寂的陌生世界,通淵雲橋一端通向蒙螭深淵上空一座座懸浮的巨大城池,一端斜斜向上連接深淵外麵的伽羅界。


    沒有花草樹木,沒有蟲魚鳥獸,有的時候甚至讓人感覺比那座鎖了他們幾十年的塔樓還要孤寂冷清。


    蕭紫漓剛剛遇到嬰兒狀態的楚勝,心裏是歡喜的,就像是上天為她打開了一扇窗。


    一個初生嬰兒,代表的是一份生靈之氣,一個不一樣的存在。


    可現如今,他說他的名字叫楚勝,那個讓她不滿甚至有些厭惡的楚勝。


    蕭紫漓淡淡的撿起地上的古劍,起身平靜的朝著遠處走去。


    “漓姐姐!”


    楚勝在她身後大喊。


    蕭紫漓沒有回頭,臉色比起冰雪還要寒冷,心中百味雜陳:“我早該猜到的,樓裏怎麽會無緣無故多出一個嬰兒……”


    楚勝歎了口氣,用力攥著拳頭,目光隱隱:“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名字,那我從今以後就不叫這個名字了!”


    蕭紫漓停下腳步。


    她為什麽生氣?就算這小孩是楚勝她也不應該如此生氣。


    世間事本就難料,她生氣的隻是命運的無常。


    過了很久她轉過身,神情已變得像以往那樣平靜,淡淡的望著遠處那呆立失落的男孩。


    楚勝看見她在看著自己,連忙飛奔了過來,笑道:“漓姐姐,你不生氣了?”


    雖然沒有前世的記憶,但青衣女子是他醒來之後唯一感到親切和可以依靠的人,如果連她都不理自己,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沒有生氣。”蕭紫漓道,似乎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多餘,又連忙改口:“算了。”


    一隻白藕般的手伸了下來,想要牽住楚勝。


    楚勝搖了搖頭,指著她身後背著的兩截戰矛,道:“漓姐姐,你把它解下給我,我跟著你走就好。”


    蕭紫漓蹙眉,她背後的兩截戰矛可不輕,重量加起來可達上百斤,小家夥真能拿的起來?


    楚勝知道她的擔心,笑道:“你放心,我的這具身體力量大的出奇,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蕭紫漓目光一動,解下戰矛隨手拋在地上。


    “當——”


    戰矛落在雲橋上,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楚勝知道她有意讓自己知難而退,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扭過頭衝她嘿嘿一笑,兩隻胖乎乎的手朝著地上戰矛抓去。


    左右一手一截,被他毫不費力的抓了起來。


    蕭紫漓臉色微變,看著他擺弄了戰矛一會,然後虎虎生風的揮舞了起來。


    挑刺掄敲。


    楚勝揮舞了一陣,感覺已經將兩截戰矛使的得心應手才停了下來,走到蕭紫漓跟前,孩子一般笑道:“漓姐姐,我們走吧,讓我來助你重生!”


    這是他的真心話,這幾天的相處已經讓他對這青衣女子格外依戀,所以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她重生。


    蕭紫漓摸了摸他的頭,神思變得有些飄渺起來,淡淡說道:“生死有命,你又何必執著。”


    “走吧。”


    她轉過身,一開始蓮步微移,緊接著疾走,最後速度越來越快,化成了一道青影疾馳起來。


    這依然是她對楚勝的考驗,但無論她的速度怎麽變化,楚勝都能緊跟上來。


    這一行兩人默默無語,都知道眼下離開蒙螭深淵去到伽羅界才是最要緊的事,至於心裏的那些疑問,都可以等到以後再說。


    途徑塔樓裏的看守妖獸也不知道怎麽了,隻是靜靜的呆著各處,並不攻擊他們。


    不僅是他們,之後經過的魄魔和其他魘靈也未受到攻擊。


    但天空上的白色怪鳥和一小隊天巧士兵仍在遠遠的跟著。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楚勝再次陷入沉睡。


    黑暗中獨行。


    他奮力掙紮,將重重黑幕撕裂,一刹那間無數紛亂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北海的寒風,鄙棄的冷眼,冰冷的城廓,無盡的欺辱。


    再到黑色的魂藩,無數淒厲的嘶吼,扭曲的靈魂,熾烈的戰場,永曜的王座。


    最後,畫麵定格在一處戰場之上,漫天的劍氣和鮮血中,他一襲玄冕,手持一柄青銅古劍,麵對身前重重人海,殺的天昏地暗,整個人已完全入魔。


    “幽帝殘暴,至萬民於水火之中,誰能取他首級,本王賞賜千金,封萬戶侯!”


    “殺!隻要取了楚勝的腦袋,就能平步青雲,賞侯封爵!”


    “幽帝無道,人人可取而代之!妖妃姒蓉雪禍亂朝政,同樣該殺!”


    驪山下,無數的兵將蜂擁而來,踏著重重屍首麵目猙獰的衝向他,盡管他修為已甄天人之境,幾乎無敵於天下,一路之上也斬殺了數千人,但在這無數道魔高手的圍剿下,最終油盡燈枯,攜著一身足以致命的傷勢退到這驪山峰頂。


    什麽荒淫無度,奸佞當道,不過是那妖女的陰謀詭計,想置他於死地,他拄劍在地,望著這九萬裏浩渺蒼穹,目光不屈。


    遠處,一道清麗無雙的身影翩翩飛來,目光盈盈,就像他初見她的時候一樣,旁人稱讚:目秀眉清,唇紅齒白,發挽烏雲,指排削玉,令月沉星黯,山河失色。


    “姒蓉雪。”他在心裏輕聲念道,嘴角的血跡不斷湧出。


    “陛下,不要再掙紮了,有蓉雪陪著你不好麽?”那道身影落在他的身前,神情哀怨,盈盈的目光癡癡的凝望著這他。


    他黯然搖頭,嘴角冷笑:“是寡人把你想的太簡單了,你苦心孤詣的來到我身邊,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吧。”


    那道身影語氣更見幽怨:“三屍化道,神人不允,妾身隻不過是為了讓陛下解脫,免去六道輪回之苦。”


    他已心灰意冷,曾經的柔情蜜意和諸般溫暖化作眼中如劍的寒光,拋下青銅劍,一步步往後退去。


    “寡人修道如何,不修道如何,都不重要了,哪怕曆經萬劫,隻要一絲元神尚在,諸天萬界,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我,至於你,就當是寡人從來沒有認識你罷了。”


    那道身影見他語氣決絕,纖弱的身體一顫,眸中霧淚彌漫:“姬郎何必說如此狠心的話,妾身雖負了陛下,但是碧落黃泉絕不會丟下姬郎一個人。”


    她蓮步輕移的靠近過來。


    他卻抬起頭,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漠。


    姬郎是她對自己獨有的愛稱,他恍然想起那些甜蜜的日子,朝夕相對,情濃似密,想起她醉臥自己懷中,種種溫柔。


    都是假的。


    “從今往後,再沒有姬郎這個人,這碧落黃泉也不需要你陪在寡人的身邊,姒蓉雪,此生過後,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這一句決絕的話,他縱身跳進驪山背後的懸崖,眼中是翻湧不休的雲霧,身後是姒蓉雪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靈識即將消散的那一刻,他的心裏終究還是沒有放下,神思恍惚間又回到初見姒蓉雪的那一刻,看見一個白衣女子身襲白衣,在一片看不真切的雲霧裏轉身回眸,悠揚的歌聲從她所在的地方傳了過來。


    “穆勒斯河的河水,源於天上。青石路邊,你可瞧見我的情郎。足把春風踩呀,青絲綰肩旁,踮尖兒翹首望,誰把奴家芳心藏……”


    在這些記憶蘇醒的那一刻,沉睡中的楚勝臉上不斷閃過痛苦的神色,小小的身體在陣陣紅光中抽搐。


    “小家——”蕭紫漓看到他這樣不免擔憂,但是剛剛叫出這個稱呼的,她忽然覺得再這麽叫他已經不合適,頓時改口道:“楚勝,你怎麽了?”


    紅光再次褪去,楚勝的身體又長大了幾歲,隻是這次他睜開眼,已經沒有了以往的活潑,而是用一種微微有些陌生的目光注視著身前的青衣仙子。


    蕭紫漓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卻見他已拿起青銅戰矛一個人獨自向著伽羅域的方向走去,即便已經醒過來,他的眼中依然可以看見不時掠過的痛苦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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