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程彥秀眉微動。


    殿外雖然傳來強弩上弦的聲音, 但六皇子卻未必想用強弩射死她,讓顧群的禁衛軍包圍三清殿,並手持強弩利劍,是為了阻止她逃跑,想把她困死在三清正殿。


    她好歹是天子親封的安寧翁主,若是身死下葬, 也有太常卿按照天家禮儀驗屍下葬, 她的屍首不能太難看。


    最起碼, 要是一個全屍,而且屍體上不能有太明顯的傷口。


    真正取她性命的, 是正殿中冉冉升起的檀香。


    程彥對著三清像上完香,低頭垂眸, 撥弄著臨行前李斯年係在她腰間的香囊。


    有李斯年那位製香用毒的祖宗在, 六皇子的這些把戲,她委實不放在眼裏。


    熟悉的月下香縈繞在她身邊,程彥輕笑, 從蒲團上起身, 繞過琉璃屏風, 往李泓居住的裏間走去。


    無色無味的檀香悄無聲息地燃燒著,床榻上, 李泓雙目緊閉。


    程彥摘下腰間香囊, 從香囊中出一枚烏色藥丸,端起茶杯,衝了一杯茶, 又將香囊放在李泓身邊。


    清幽的月下香淡淡,悄然漫進李泓的口鼻中。


    清晨的陽光透過雕刻著祥雲玄月的窗台溢進來,撩過薄如蟬翼的紗幔,徐徐灑在李泓蒼白的麵容上。


    “舅舅?”


    程彥喚了一聲。


    李泓嘴角動了動,在程彥的呼喚聲中慢慢睜開眼。


    程彥將用李斯年調製的藥丸衝好的茶水送至李泓的嘴邊。


    李泓昏睡了許久,此時正值口渴,就著鈞窯茶杯,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茶水進入五髒六腑,李泓隻覺得精神了許多,渾然不似前幾日的頭暈目眩。


    李泓又連飲兩杯,方放下茶杯,向麵前的程彥瞧去。


    “怎麽隻有你一人?”


    空蕩蕩的大殿,隻有程彥在他身邊伺候著,莫說他讓六皇子召集的朝臣宗親了,就連素日裏在他身邊伺候的內侍們也不見了人影。


    李泓頗為疑惑,道:“朝臣們呢?還有諸多宗親呢?”


    程彥笑了笑,道:“舅舅,你聽。”


    “聽什麽——”


    李泓不解道,然而話音剛落,便聽到殿外傳來禁衛軍們盔甲相撞的聲音,和強弩上弦的錚鳴聲。


    這種梳洗又陌生的聲音讓李泓打了個激靈,忍不住想起多年前長姐逼宮奪位的那一日,以及鈞山上崔莘海的兵變,皇城內李承璋的叛亂。


    不願想起的往事湧上心頭,李泓呼吸一緊,瞳孔微縮,怒道:“他們這是謀反!”


    程彥輕笑,從琉璃屏風上取下李泓的便衣,轉身向李泓說道:“舅舅,咱們大夏,謀反之人還少麽?”


    兵變是大夏曆史上繞不開的問題,大夏立朝幾百年,正常繼位的天子不足一半,甚至她的這位舅舅,也是兵變上的位。


    權利最是惑人,無數人為之送出了自己的性命,謀反之事對於天家子孫來講,委實不是一件值得意外的事情。


    李泓一怔,心中情緒翻湧著。


    是啊,他自己也是謀逆之人,又有甚資格指責旁人?


    隻是連累了程彥。


    長姐對戰北狄失利,此時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而程彥,是長姐唯一的骨血。


    李泓心中越發愧疚,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看著拿著便衣向自己走來的程彥,張了張嘴,啞聲道:“阿彥,朕對你不住。”


    “朕本欲將天下傳給你的,這大夏江山,隻有你能駕馭——”


    “舅舅。”


    程彥笑了笑,將李泓的便衣披在他身上,給李泓整理著衣袖衣緣,笑道:“我懂你的意思。”


    滿目瘡痍的九州,的確隻有她能治愈。


    旁的人,不是為了些許權利,將九州萬民的生死拋在腦後,便是爭權奪利,渾然不顧北狄即將入關南下。


    程彥低頭給李泓係上衣帶,道:“咱們走吧。”


    李泓皺眉道:“咱們去哪?”


    程彥眸光輕閃,眼中噙著一抹狡黠,道:“當然是咱們該去的地方。”


    此時的李斯年,當是把一切都料理好了。


    六皇子想要甕中捉鱉,她亦可以將計就計。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清晨稀薄的陽光變得濃烈起來。


    六月的天氣,有些燥熱。


    六皇子拿著錦帕,擦了擦鬂間的汗水,看向一旁悠然自得搖著折扇的沈存劍。


    “先生,咱們什麽時候進去?”


    六皇子問道。


    沈存劍啪地一下合上折扇,向正殿走去,道:“現在便可以。”


    他在殿裏放置的檀香,三刻鍾便能取人的性命。


    而今他在殿外從清晨等到午後,一是為了讓程彥與天子死得徹底一點,二麽,也是為了散散毒氣。


    那個毒實在霸道,他委實不想沾染半分。


    沈存劍推門而入,炎炎陽光爭先恐後闖入殿內。


    禁衛軍們魚貫而入,尋找著程彥與李泓的屍首。


    然而尋了半日,莫說兩人的屍首了,就連二人的影子都沒尋到。


    顧群英氣的麵容上有著幾分緊張,抱拳向沈存劍道:“恩師,沒有人。”


    沈存劍眉梢輕挑,手握折扇,敲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


    祥雲玄月的窗台將陽光切割得有些斑駁,沈存劍繞著房間走了一圈,眉頭動了動。


    六皇子跟在沈存劍身後,藏在繡袍裏的手指緊握成拳,顫聲問道:“先生,現在怎麽辦?”


    李泓到底是天子,哪怕不得人心,可天子的身份擺在那,振臂一呼,仍會有人響應他來討伐自己。


    沈存劍停下了腳步,環視著正殿內的布置,道:“我曾聽聞,太/祖皇帝在修建皇城之際,為提防後世天子遭遇逼宮,曾讓工匠在皇城之下修建了密道,讓天家子孫躲避宮變。”


    顧群與六皇子對視一眼。


    這樣的傳說,他們也曾聽過。


    隻是之前隻以為是傳說,甚少放在心上,畢竟大夏立朝幾百餘年,期間發生的宮變不計其數,天子們要麽平叛兵變,要麽為叛軍所殺,從未有天子在宮變中逃脫。


    若太/祖皇帝真的修建了密道,為何這麽多的天子,卻無一人知曉?


    沈存劍嘴角微勾,道:“是我小瞧了安寧翁主身邊的那位寧王殿下。”


    “也罷。”


    沈存劍回身,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而今之際,是為先帝發喪,而後新帝登基。”


    李泓本就不是一個值得世人推崇的聖明天子,為帝多年,身邊心腹不過趙懷山等人,趙懷山雖為三公之一的大將軍,但能力實在不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大將軍罷了,翻不起什麽風浪的。


    至於程彥,早就因種植出來的糧草養活了無數人,而導致朝臣背後的世家們的高價糧賣不出,與朝臣們結下了梁子,近日又弄什麽女子與男子一樣入朝為官,更是將朝臣們得罪個精光。


    程彥與李泓哪怕從密道逃脫,也不會引來太多人的追隨。


    更何況,大夏本就是一個兵變逼宮層出不窮的朝代,無論是朝臣,還是九州百姓,早就對天家奪嫡之事將怪不怪,隻要表麵上糊弄得過去,誰又會追究李泓究竟死沒死?


    再者,新帝登基,為拉攏人心,必會大赦天下,提拔官員,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會與自己的利益過不去呢?


    程彥與李泓的逃脫,實在不值得人大張旗鼓去尋找,隻需要排出一隊心腹衛士細細查探也就是了。


    聽到“新帝登基”四字,六皇子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抹欣喜,可又很快被擔憂所占據。


    沈存劍挑眉看向六皇子,改了稱呼:“陛下有何憂慮之事?”


    “陛下”二字,讓六皇子心跳驟然加速,清秀若女子的麵容上,也微微泛起一抹紅。


    六皇子掐了掐掌心,努力平複著狂亂的心緒。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是要保持鎮定。


    沈存劍最不喜歡的,便是喜怒形於色的輕狂人。


    六皇子向沈存劍道:“我擔心昭武郡的許清源聽聞阿彥的消息後,會反出大夏。”


    沈存劍眼底漫上一絲笑意,手指握著的折扇敲了一下六皇子額頭,不置可否道:“陛下無需擔憂。”


    “顧全大局之人,從來不在乎何人掌江山。”


    許清源要的,是海晏河清,九州太平,而不是一個與他更為親近的女子做天子。


    六皇子悄悄鬆了一口氣。


    沈存劍的話,從來不會有錯,他既然這般說,許清源便不會為程彥反他。


    季夏六月,安寧翁主為謀皇位,毒殺天子李泓,事後為六皇子得知,六皇子為父報仇,誅殺安寧翁主。


    天子崩逝,群龍無首,六皇子作為天子膝下為數不多的皇子,年齡又比七皇子八皇子年長,又有輔政經驗,京都三輔之一的左馮翊沈存劍率領朝臣請命,讓六皇子登基為帝,主持大局。


    六皇子再三推辭,不敢承命。


    左馮翊沈存劍又請命,朝臣們跪拜紫宸殿不起,六皇子這才勉為其難登基。


    消息傳至昭武郡,許清源麵無表情,手指卻不著痕跡地緊握著手中書信。


    窗外陽光有些烈,和著微風,依稀送來士兵們的操練聲音。


    許清源閉了閉眼,手指鬆開了書信。


    他曾與沈存劍是同袍,在鎮遠侯麾下聽命。


    沈存劍的字一如多年,閑雅清潤若山間潺潺溪流,卻能灼傷他的眼睛。


    沈存劍說,許兄,我知你宏圖大誌,知你心中怨懟與意難平,更知你多年來仍在追查鎮遠侯之死的真正原因。


    鎮遠侯戰死頗為蹊蹺,若許兄願意,我願送給許兄一人,那人會解開許兄心中所有疑惑。


    許清源胸口微微起伏著。


    那年鎮遠侯初封列侯,英姿勃發,鋒芒畢露,耀眼奪目若天邊驕陽,從他身邊走過,在他身側停了下來,抬手按了按他手中拉開的弓箭,聲音清朗,帶著幾分笑意:“哎,公子哥,這個把式好看但不中用,你若是這個樣子上了戰場,是活不下來的。”


    旁人都道鎮遠侯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才這般講話,他抿唇不語,隻是按照鎮遠侯教他的方式來射箭用槍。


    後來上了戰場,那些說鎮遠侯不過是下馬威的人,全部戰死沙場,一隊世家子弟,隻有他活了下來。


    鎮遠侯騎在戰馬上,身上銀甲如霜,嘴裏叼了一根草,挑眉看著他滿身鮮血分外狼狽的模樣,笑了笑,道:“喲,公子哥,命挺大。”


    那場戰役後,鎮遠侯才將他帶在身邊,手把手教他排兵布陣,用兵行軍。


    他跟在鎮遠侯身邊迅速成長,鎮遠侯頗為欣慰,便時常講,那麽多世家子弟裏,他是最特別的一個,顧全大局,沒有世家出身的自私狹隘。


    的確,他是顧全大局。


    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許清源慢慢睜開了眼,喚來副將,道:“傳令六軍,三更做飯,五更出發,與固守城外的北狄決一死戰。”


    副將微怔,為難道:“君侯,斥候來報,北狄糧草消耗過半,我們隻需再等上一兩月,北狄便會不戰自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1-13 23:59:26~2019-11-14 23:58: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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