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李承璋垂眸飲了一口茶。


    他要說的話似乎頗為為難, 斟酌許久,他才慢慢開口:“阿彥,我聽聞你近日與三清殿的覺非走得頗近。”


    程彥道:“不錯。”


    這件事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她與李斯年同行去梁州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無需李承璋刻意打聽,便能從小宮人口中聽到。


    “四哥怎想起關心我的私事了?”


    為掩人耳目, 她與李斯年去梁州隻說是遊玩, 並未說是去尋番薯, 要不然,路上尋事的刺客會更多。


    李承璋眸光微暗, 道:“我雖與你退了婚,可你我之間的血緣關係是抹不去的, 我終究是你的四哥, 與老三老五沒甚麽不同。”


    他的話說得虔誠可憐,倒讓程彥不好冷言以對了。


    他又本就生得俊朗,伏低做小, 更是叫人無端軟了心腸。


    程彥忽而有些明白, 書中的女配為何對他死心塌地、被他利用至死仍癡心不改了。


    隻是可惜, 她不是書中癡情的女配,她有女配的狠辣, 卻沒有女配的綿綿愛意。


    程彥道:“四哥當我是妹妹, 我自然將四哥當兄長看待,四哥若有甚麽話,直說便是了。”


    程彥麵色和緩, 李承璋緊蹙著的眉頭才舒展一分,淺淺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關心與心疼。


    “你我二人退婚,倒也不全是壞事,如今我從你的未婚夫重新成為你的兄長,反而能設身處地為你想一想。”


    說到這,李承璋聲音微頓,眉間泛上一絲苦澀,遲疑片刻,方道:“阿彥,我是男人,比你更了解男人的劣根與貪婪。”


    程彥眉頭微動,大抵明白了李承璋此行的目的——鳳凰男萬萬嫁不得,他就是前車之鑒。


    果不其然,李承璋道:“天下男兒皆薄幸,阿彥,你不可不防。”


    “我曾遠遠瞧過李斯年幾年,他的確生了一張好皮囊,有著讓女子情根深種的資本。”


    皇城裏最愛傳的便是風言風語,沒有影兒的事尚能說的有鼻子有眼,程彥與李斯年走得近,更是被素來不喜程彥跋扈的人編成了各種趣事。


    他聽了幾嘴,便想見見李斯年是何等人物,竟能入了程彥的眼。


    他尋了個機會,偷偷去瞧李斯年。


    那日李斯年穿著一身積冰色衣裳,身上並無二色,程彥身著深深淺淺石榴紅的三重衣,推著他的輪椅,二人有說有笑。


    二月的杏花開滿枝頭,清風一吹,便落了下來,綴在李斯年的肩頭。


    程彥俯身去杏花,二人長發便交織在一起,積冰色與石榴紅碰撞,刺疼了李承璋的眼睛。


    “你若喜歡他,大可將他養起來,做個麵首玩意兒也就罷了,何必絞盡腦汁抬高他的身份,讓他足夠與你匹配?你若將困著他的籠子去了,他一飛衝天,便不是你所能掌握的。”


    他雖然不知道長公主找李斯年所為何事,可思及程彥與李斯年的種種,他不難猜出長公主是為李斯年的身份而來。


    程彥是翁主,要嫁的人身份不能低,若她執意嫁李斯年,長公主必會給李斯年安個其他身份。


    一如多年前,長公主問程彥喜歡他們兄弟的哪一個,程彥說他,長公主便立他為太子一般。


    李承璋道:“你知道謝家是什麽人,更知道梁王狼子野心覬覦皇位,李斯年是他們的後人,怎會甘心籍籍無名度一生?更何況,李斯年的心思手段,遠在我之上,你能勝了我,卻未必能勝了他。”


    日頭西斜,拉長了宮牆映在宮道上的影子。


    高高的宮牆接著長廊,李斯年積冰色的衣裳被殘陽染得殷紅發燙,李承璋的話一句又一句傳到他的耳朵,他麵上沒甚表情,隻是靜靜瞧著背對他而坐的程彥的身影。


    李承璋的聲音仍在繼續:“阿彥,我知道,我此生欠你良多,無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法彌補,你更不會相信我的話。我今日的話,你當我良心未泯也好,當我不願祝你幸福、蓄意破壞你與李斯年的關係也罷,但我說的這些話,你總要在心裏過一過。”


    李承璋的眸光微暗,低聲道:“阿彥,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你經曆了負心的我,總要對旁人防備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身著藕色衣裳的少女終於開了口:“我知道了,多謝四哥提醒。”


    程彥的聲音原本帶著幾分這個年齡特有的軟糯,然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一點也不軟,清淩淩的,像是山間的溪水叩著頑石。


    程彥道:“李斯年打的什麽主意,我比四哥更清楚。”


    李斯年眉頭微動,抬頭看著被宮牆圈禁著的蔚藍天空。


    他打的主意她清楚?


    怕是未必。


    李斯年轉動輪椅,轉身回三清殿。


    他知道李承璋攔下程彥所為何事,不過是想挑撥他與程彥的關係,這種伎倆他往日最是看不上,如今經曆一番,方知其中滋味。


    梁王之後,與謝家骨血,是刻在他骨子裏的烙印,也是橫在他與程彥之間的一根刺,縱然算無遺策,也無法將這根刺去除。


    是他太貪戀程彥身上的溫暖。


    李斯年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處,李承璋眸光輕閃,輕啜著茶水,道:“阿彥明白便好,如此一來,方不辜負我的一番苦心。”


    程彥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但是四哥,我不會一朝被蛇咬,便十年怕井繩,我不信天下男兒皆薄幸,更不信李斯年如四哥一般。”


    “他雖滿心算計,可我信他的算計不會用在我身上。”


    李承璋啞然,手指緊緊攥著茶杯。


    夏日的風有些燥熱,卷起李承璋身上紫色罩衫。


    程彥道:“四哥的話說完了,我也該走了。謝詩蘊對四哥一片真心,四哥已經負了我,莫在負了她。”


    天子下令殺謝詩蘊的時候,曾被崔莘海悄悄保下,如今崔莘海死去,謝詩蘊的身份也跟著曝光,被丟進了死牢裏。


    李承璋雖然被廢,但並沒有被天子厭棄,反而沒了儲君地位後,擇妻選妃都自由了許多,求一求天子,打一打真心相愛的名號,天子素來心軟,指不定便會放了謝詩蘊。


    可他卻什麽也沒做,任由謝詩蘊在牢裏等死。


    此等行徑,不可謂不涼薄。


    程彥轉身離去,窈窕身影消失在宮道處。


    李承璋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細碎的瓦片紮進他掌心,鮮血漫了出來,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揮手將桌上的茶具盡掃在地。


    殘陽如血,禁衛軍們交接換崗。


    李承璋閉了閉眼,起身離開。


    他今日的目的雖未完全達到,可也做成了一半——將橫在程彥與李斯年中間的刺拔到他們看得見的地方,假以時日,這根刺將會成為程彥與李斯年刀劍相抵的發起者。


    他不該生氣了的。


    可掌心的疼痛無聲提醒著他,他深深嫉恨著李斯年。


    程彥待他若有李斯年一般的信任體貼,他與程彥,怎會走到今日這種地步?


    .......


    能入皇城做事的工匠,都是從九州中挑選的出類拔萃之人,程彥將煉製精鋼的方子發下去之後,未出兩月,工匠們便製成了一件精鋼盔甲與長劍,送至長公主麵前。


    長公主換上盔甲,讓李夜城用自己的佩劍去刺他,李夜城猶豫,並未抽劍,長公主長臂一揮,拔出他腰間佩劍,找自己胳膊上的盔甲砍去。


    李承瑛與李承瑾麵色微變,隻覺得眼前一花,佩劍斷成兩截。


    長公主眉頭微動,讚道:“難怪梁王能以一州之力橫行九州。”


    校場的不遠處,將士們在調試著諸葛連/弩。


    長公主大步走過去,數支連/弩劃破長空,呼嘯著將前方的靶子射/出無數個窟窿。


    李承瑛大喜,道:“姑姑,我們有如此神兵利器,大勝北狄指日可待。”


    長公主頷首,晚間回了皇城,與天子李泓說起李斯年的身份。


    李泓麵色躊躇,長公主也不多勸,說完正事,便起身告辭。


    長公主走後,李泓久久不能平靜,在殿中焦躁地走來走去。


    小內侍來傳,說薛妃抱著八皇子過來了,李泓連忙讓人請她入殿。


    八皇子養得肥嘟嘟,李泓越看越喜歡,心中的煩悶之氣淡了許多。


    薛妃素來細心,陪著李泓逗弄一會兒八皇子,便讓乳娘將八皇子抱下去,遣退殿中伺候的人,溫聲問李泓:“陛下是否有煩心之事?”


    李泓道:“倒也稱不上煩心,隻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罷了。”


    薛妃笑了笑,道:“讓妾猜一猜。”


    “今日隻有長公主找了陛下,莫不是長公主說了讓陛下心裏不痛快的事情?”


    李泓將薛妃攬在懷裏,捋了捋胡須,對薛妃並無隱瞞:“按理講朕不該駁了姐姐的要求,隻是李斯年的身份,也太敏感了些。”


    薛妃眸中精光一閃。


    李泓並非殺伐果斷之人,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時,時常找她商議對策,她出身世家,看問題比李泓其他的宮妃看得遠些,又能從李泓角度思考問題,故而頗得李泓的歡心。


    李泓將長公主想恢複李斯年身份的事情娓娓道來,薛妃道:“妾也覺得,李斯年幫助長公主與安寧翁主頗多,陛下給長公主這個恩典也無妨。”


    “隻是.......”


    薛妃聲音微頓,麵上有幾分猶豫之色。


    李泓有些意外。


    薛妃直言敢諫,快人快語,從未有過這般模樣,不由得問道:“隻是怎麽?”


    薛妃道:“陛下恕妾無罪,妾方敢說。”


    李泓更加疑惑了,道:“朕待你的情分,旁人不知,你難道還不知?”


    “有什麽話,你直說便是,朕難道還會吃了你不成?”


    得了李泓的再三保證,薛妃這才小心翼翼道:“數年前,長公主靖國難逼宮之前,曾找過淩虛子。”


    李泓道:“這個事情朕知道,數萬將士與姐姐同生死,姐姐總要求個三清保佑。”


    至於姐姐與淩虛子說了何話,他便不知道。


    不過略微一想,也就能想出來,左不過是些上告蒼天,讓淩虛子做個見證,並非她蓄意謀逆,而是謝家戕害十萬將士冤死邊疆,她此舉並非為自己,而為慘死的將士罷了。


    李泓這般想著,耳畔是薛妃略顯緊張的聲音:“淩虛子曾為長公主卜了一卦,此卦除卻長公主與淩虛子外,便隻有當日追隨長公主的將領知曉。”


    “妾的叔父,便是其中之一,長公主下了封口令,叔父半點不敢吐露,直至安寧翁主與李斯年往來過密,叔父擔心大夏江山易主,實在沒辦法,才隱晦向妾透露一二,讓妾時刻注意李斯年的行蹤。”


    李泓眉頭緊鎖,聲音比剛才涼了三分,道:“那一卦究竟是什麽?”


    為什麽姐姐從未向他說起過?淩虛子也不曾向他說過半分?


    薛妃顫聲道:“淩虛子說,天命在謝不在李,縱然長公主屠謝家滿門,十年後,謝家依舊主天下。”


    “今年是第九年,而李斯年,身上流著謝家人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憐李斯年:全世界都在針對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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