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醉酒後的人, 自己尚未察覺出異樣,周圍人便已經發覺了她的醉酒。


    更何況,李斯年本就是極為聰明之人,隻瞧一眼,便知程彥此時的情況。


    梁王宮裏沒有晝夜,隻有波光粼粼映照著夜明珠的光華, 暖暖照在程彥臉上。


    因為吃多了酒, 程彥臉上微微泛著紅, 不施粉黛,顏色卻如朝霞映雪。


    火鍋裏的辣椒太多, 她吃多了,便有些熱, 無意地扯了一下衣緣。


    她穿的是三重衣, 一層又一層的雲錦緞子包裹著她嬌/嫩/的身體,衣緣被扯開一點,雪白的肌膚便闖入李斯年的視線。


    她說著話, 粉嘟嘟耳垂上的紅珊瑚耳墜便在她纖細的脖頸旁晃啊晃。


    晃得李斯年眼睛有些燙。


    李斯年別開眼, 道:“小翁主, 你醉了。”


    “沒,沒有!”


    程彥大聲笑著。


    她吃足了麻辣火鍋, 便去火鍋爐子另一旁的爐子裏翻找最開始埋在裏麵的紅薯。


    “你要吃嗎?”


    她在種地上有天賦, 在吃的上麵也格外有天賦,她算好了碳火的量,火鍋剛吃一半, 炭火便燒完了,隻有餘灰烘著紅薯。


    程彥撥開灰燼,撿起紅薯拍了拍,去揭紅薯上的皮,大著舌頭說著話:“別看它髒兮兮的,其實它可好吃了。”


    剛說完話,她便有些後悔,李斯年是個十足的潔癖,無論她再怎麽誇烤紅薯好吃,李斯年瞧也不會瞧一眼。


    哼,不吃也罷。


    這麽美味的東西,她一個人吃!


    這般想著,程彥繼續剝皮。


    可酒勁一上來,手裏的紅薯變成了兩個,她的手指也是兩個,轉轉悠悠的,總是剝不開烤紅薯上麵的黑乎乎的皮。


    李斯年那狹促性子,肯定要嘲笑她了。


    程彥有些急,可越是急,便越是摸不到烤紅薯的皮,最後烤紅薯竟然還從她手裏掉了下來,骨碌碌不知道滾到哪去了。


    “哎?”


    程彥起身去找,“哪去了?”


    剛站起來,便覺得一陣眩暈,她閉了閉眼,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一旁倒去。


    如果她沒有記錯,書房裏是沒有鋪地毯的,隻有華美卻也硬邦邦的琉璃磚,她幾乎能夠想象得到,她腦袋朝下摔在琉璃磚上的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她倒在一個略帶清冷月下香的溫暖懷抱中。


    程彥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李斯年那張清俊無儔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她手上拿過紅薯沾的灰塵弄在他身上了,他心中不悅,眉頭便蹙了起來。


    好看的人,無論怎樣都好看,輕嗔薄怒也是勾魂奪魄的。


    程彥看了看他衣服上被她留下的黑手印,不免有些心虛,連忙把手藏在身後,欲蓋彌彰說道:“沒,沒弄髒你衣服。”


    麵前的少年眸光輕轉,瞳孔裏蘊著水光,波光瀲灩的,比天上的星辰還好看。


    他似乎笑了笑。


    程彥便迷迷糊糊去問:“你笑什麽?”


    “笑你好看。”


    少年並沒有在意她弄髒了他的衣服,他積冰色的衣袖下手指微涼,覆上了她有些發燙的臉,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他的臉越來越近,放大後的驚豔讓程彥心髒止不住地狂跳。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她曾看過的電視劇劇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可是他沒有,在離她極近的地方停住了,雙眸程澈,靜靜看著她。


    程彥心髒漏跳了半瞬,麵上有些不自在,偏了偏臉,藏於心底數月的話無意識地說了出來:“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李斯年眉梢輕揚,指腹輕輕蹭著程彥的下巴,低聲道:“我是妖精,那你是什麽?”


    程彥道:“我是......降妖除魔的齊天大聖!”


    “齊天大聖?”李斯年眸光輕閃,似乎頗為認同,道:“唔,是有些道理。”


    程彥便道:“當然有道理了,我可是專門治你這種勾人魂魄妖精的。”


    李斯年輕笑出聲:“我勾了誰的魂?”


    “太多人了。”程彥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幹的那些事,我可是有暗衛的人。”


    醉意上來之後,程彥的話便開始不受控製了。


    往日一直藏在心裏的話,此時輕易便說出了口:“我的人告訴我,看上你美貌的人,比欺淩你的人多多了。”


    “你說你,長這麽好看做什麽?”


    程彥伸出手,揉了揉李斯年的臉,道:“招蜂引蝶,讓人想入非非的。”


    她剛拿過烤紅薯,手上帶著些灰塵,在李斯年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上留下一串貓爪似的指印。


    “這樣就好啦,不好看了。”


    程彥歪歪頭,繼續道:“你若是不長這麽漂亮,就不會有人騷擾你啦。”


    意識一片混沌中,她仍覺得,在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時候,美貌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天大的禍事。


    李斯年的心狠手辣,未嚐不是被那些覬覦於他美色的人逼出來的。


    程彥的手有些燙,被她拂過的地方像是著了火,倒了顏料一般,順著她的指腹,緋紅蔓延開來。


    有些癢。


    李斯年抬手,捉住了程彥的手指。


    她的手指被他握著也不安分,一晃一晃的,想要掙脫他的手。


    “熱。”


    她道。


    李斯年懶抬眉,麵前少女精致的小臉是誘人的紅,與他初見她時有很大的不同。


    李斯年忽而想起,她已經十四歲了,明年便是十五歲了。


    女子十五歲及笄之後,便要談婚論嫁了。


    李斯年便鬆開了她的手,道:“我扶你去休息。”


    程彥搖頭道:“不,我要吃紅薯。”


    說著,她低頭四處尋著紅薯。


    三重衣的外衫被她掙脫在她的肩膀處,露著鳳仙粉的儒衫和纖細白皙的脖頸,珊瑚耳墜殷紅如血色,在她勃頸處晃啊晃。


    李斯年別開眼,將她扶在書房軟塌上,對她道:“好好坐著,別亂動,我去給你找。”


    程彥偏著頭,有些不解:“你不嫌髒?”


    “嫌。”李斯年想也不想便道。


    他想不明白,那種髒兮兮的東西,有甚好吃的?


    偏程彥看烤紅薯跟寶一樣,鬧來鬧去非要吃。


    他的嫌棄赤/裸/裸,毫不掩飾,饒是程彥喝醉了,也能清楚感覺得到。


    程彥撇撇嘴,小小聲道:“真的很好吃啊。”


    李斯年從旁邊拿了一個引枕,放在程彥懷裏,讓程彥抱著,道:“既然想吃,那便乖乖等著。”


    他有時候照鏡子,也覺得鏡子中的自己一身積冰白的道袍,出塵似仙,不戀凡塵,可捫心自問,道家的無欲無求,他心中不屑得很,隻流於表麵。


    心中有愛憎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得道成仙。


    尤其是,在遇到程彥之後。


    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血氣方剛,正當少年。


    原本困在三清殿養的枯井一般的心境,似乎都活泛起來。


    醉酒後的少女比往日裏更為動人,李斯年拂了拂她的發。


    “不許動。”


    怕程彥醉了之後無意識亂動,磕到自己,李斯年又補上一句。


    他的語氣頗為認真,程彥重重點頭,雙手環抱著引枕,嬌嬌軟軟的一團。


    李斯年心口驀然一軟,不知名的情愫便蔓延開來。


    水波一蕩一蕩的,和著夜明珠的光華落在程彥臉上。


    李斯年薄唇微抿,收回目光,轉身去找被程彥丟在一角的烤紅薯。


    烤紅薯是從炭火灰燼裏刨出來的,通身黑乎乎的,李斯年嫌惡地用帕子裹著,將上麵的髒兮兮的皮揭開,軟糯的烤紅薯便散發著特有的香氣。


    軟塌上的程彥聞到了味,在他身後叫到:“我要吃。”


    李斯年拿給程彥,一小口一小口喂給她。


    她自己吃尚嫌不夠,還嚷嚷著讓他陪她一起吃。


    他看著烏黑外皮包裹著的黃橙橙的紅薯,委實下不去口。


    程彥便扯著他的袖子,聲音軟軟的:“你嚐一下嘛。”


    “就一下。”


    少女的聲音帶著幾分撒嬌懇求之意,是他從未聽過的。


    神使鬼差般,李斯年小小口咬了一下紅薯。


    程彥便笑了起來,潔白的貝齒晃著他的眼。


    李斯年忽而覺得,帕子裏裹著的髒兮兮的紅薯,似乎並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竹筒酒的後勁太大,程彥吃了沒多久,便開始犯困,小雞啄米似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程彥的臉擦過李斯年的側臉,趴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間的熱氣便縈繞在李斯年的耳側。


    李斯年眉頭輕動,放下烤紅薯,瘸著腿,將程彥放在軟塌上。


    書房裏的軟塌並不大,但程彥身量小,躺在上麵綽綽有餘。


    李斯年放下程彥,正欲給她找個被褥蓋著,免得她著涼,剛要起身,發覺她的手指攥著他的衣服。


    李斯年扯了扯,她握得太緊,衣服紋絲不動,他便去掰她的手。


    他的手指剛觸到她的手,便被她攥住了。


    睡夢中,她翻了個身,臉朝著他,長長的睫毛斂著,如一把小扇子。


    “別走。”


    她無意識地道。


    李斯年麵上柔和起來,輕輕應著她:“不走。”


    然後下一刻,便聽她又道:“爹.......”


    李斯年:“.......”


    果然眼前這位小翁主,給他的是驚奇多於驚喜。


    李斯年輕輕掙開手,將引枕塞到她懷裏,她如嬰兒一般蜷縮著身子,抱著引枕。


    看著她孩子氣十足的動作,李斯年笑了笑,眼底神色越發柔軟。


    水底的世界到底不如水上,李斯年拖著傷腿,給程彥翻找出被褥,輕輕蓋在她身上。


    程彥又翻了一個身,粉嘟嘟的唇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什麽夢話。


    李斯年靜靜看著她的睡顏,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靜到甚至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看她安然入睡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李斯年閉了閉眼,抬手輕揉著眉心。


    他大抵是被程彥傳染了,才會有這種荒唐想法。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怎能沉溺於這種安逸日子裏?


    溫柔鄉便是英雄塚,原來竟是這般滋味。


    李斯年閉目沉思片刻,一拐一瘸走向書桌,給還在山上等著忍冬寫了一封信。


    竹筒酒的後勁很大,程彥不停他的勸,喝了太多,看這個樣子,今日怕是醒不來了。


    她醉後睡覺倒是小事,麻煩的是她若吐了,需要換衣服擦拭身體,他便異常不便了。


    還是將地上的忍冬叫過來為好。


    李斯年寫了信,扶著宮牆去找機關。


    忍冬是暗衛出身的人,他稍稍指點,她必然能找得到的。


    李斯年利用機關將信送到了地上,回到書房繼續看著程彥。


    他一隻腳剛邁進書房的門檻,便看到程彥在軟塌上正襟危坐,神情頗為嚴肅。


    李斯年眼皮跳了跳,喚道:“小翁主?”


    程彥便從軟塌上跳了下來,赤著腳走在地板上。


    李斯年眉頭微皺,道:“地上涼,回去。”


    他的話剛說完,程彥走得快,已經來到他身邊,抬著臉,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看了一會兒,程彥道:“你是哪個宮的美人兒,竟這般好看。”


    李斯年抬了抬眼皮。


    這句話他自小聽到大,輕挑的,曖昧的,覬覦的,他聽了太多太多,可像程彥這種單純的稱讚,他是第一次聽。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與程彥相處久了,程彥無論說出什麽話,他都不會反感的緣故。


    “三清殿的。”


    李斯年道。


    程彥有些意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三清殿不都是些牛鼻子老道嗎?”


    她醉得狠了,說話語無倫次的,李斯年哄著她,應著她,隻覺得這輩子的好脾氣,似乎都用在了今日裏。


    在李斯年的百般勸說下,她終於願意回到軟塌上,隻是她上了軟塌還不夠,拉著李斯年一同坐在上麵。


    軟塌本就不大,二人相對而坐,有些擠。


    偏程彥又醉了酒,坐姿大大咧咧,毫無顧忌。


    李斯年的眉頭蹙了又蹙,束手束腳。


    程彥突然道:“你是三清殿的,那你一定認識李斯年吧?”


    李斯年抬眉,程彥一臉認真:“他可不好惹,你要離他遠一些。”


    李斯年心思一動,便問:“如何不好惹?”


    “他太壞了。”


    程彥小臉皺成一團,麵上頗為嫌棄:“他算計我。”


    “你長於深宮,算計之事,於你而言是家常便飯。”


    “那不一樣。”程彥搖頭,道:“我從未在旁人身上吃過虧。”


    “他是第一個。”


    明知醉酒之後的人說話沒有道理可言,李斯年還是道:“他也幫了你許多。”


    程彥想了想,似乎頗為認同,道:“所以我並沒有記仇啊。”


    “他帶我來梁王宮,還讓我隨便拿東西,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啦。”


    李斯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與程彥,也算“不算計,不相識”了。


    之前程彥對他是憐憫,那件事之後,程彥才真正將他放到一個平等的位置來看他,頗有些棋逢對手的感覺。


    他不後悔做那些事,那些事,讓他在程彥心中徹底將他與李夜城區別開來。


    李斯年伸手揉了揉程彥的發,問道:“來梁王宮,你開心嗎?”


    “開心!”


    程彥答得很痛快,眼底洋溢著笑意:“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李斯年有些意外,問道:“九年前你兵變成功不開心?”


    程彥醉醺醺的,說話沒甚麽條理,可他問什麽,她便答什麽。


    毫無保留的態度讓他心頭軟得一塌糊塗。


    程彥道:“不一樣。”


    “那時候,我隻想活下去,成功了,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談不上開心。”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眼圈有些泛紅:“兵變有甚麽值得開心的?我殺了那麽多人。”


    “可是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謝元那麽狠,十萬將士她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我和我娘了。”


    “我不想死。”


    李斯年眉頭輕動,程彥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哭腔。


    “我一連好久都睡不著,閉上眼,便想起血流成河那一晚,那麽多的人,一夜之間全死了。”


    醉酒後的人情緒波動很大,程彥也不例外。


    她雙手捂著臉,水光從便她指縫溢出來,聲音顫得不像話:“我好怕,可我沒有辦法,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李斯年怔了怔,靜靜地看著麵前低聲抽泣的少女。


    片刻後,他伸出手,將程彥攬在自己懷中。


    程彥在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音太重,他有些聽不清她究竟說了些什麽。


    隻有一句話,她反反複複說了好幾遍,似乎要印在他心上一般——


    “李斯年肯定恨死了我,我殺了他所有的家人。”


    李斯年閉了閉眼。


    家人?


    他已經有些想不起母親的模樣了。


    母親最後一次來見他,神情大不同往日,一貫溫柔的她,麵上卻有些決絕味道。


    母親說,她對不起她,她早該明白的,她與父親的婚姻,本就是一場陰謀。


    那天陽光很好,他被母親攬在懷裏,卻隻覺得冷。


    作者有話要說:  李斯年: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如果我爹還活著,我可能會手刃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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