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一個月,鳳朝歌幾乎很少回到寢殿,除了上下朝之外基本上都在書房度過,雲舒聽了醫監的囑咐很少勞心,隻當他是剛剛掌權所以事情繁瑣。


    實則,鳳朝歌雖沒到焦頭爛額的地步,但也有些廢寢忘食的意思,就連喝口茶水都要計算著還有多少政務沒了結。


    這人的心機如何還可另說,但人究竟是人,不是鐵打的身子骨,超脫世外的仙人,兩國國政被他這麽樣的捏在手裏,有些應接不暇。


    他一隻朱筆在奏折上翻飛不停,如行雲流水,聽到談衝和何樂生二人進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雲舒的身孕已經快八個月,除了腹部四肢還很修長纖細,唯有雙足發腫,坐立都有些難受。


    成碧一直侍奉左右,知道她已經五六日沒有出過寢殿,可雲舒並非閨閣之中的女子,會為了春日而愁,夏日鬱鬱,身子不便她剛好多看幾頁書,反正也不過是這兩個月。


    雲舒手裏拈了一本棋譜,上麵記載著許多殘局,仔細看看也算有趣。


    她翻了幾頁忽然神色一凜,清淨的目光如有實質,對著外麵的草叢問道:“不知閣下是何人?竟能在疏國內宮來去自如?”


    梨花樹後的人一陣猶豫,緩緩走了出來,隻見一個做宮女打扮的美貌女子正無聲的看著她,目中激動含淚。


    “流煙?”雲舒驚訝的放下書,飛快感知了一遍周圍,發現並無不妥,才示意她走進來,問道:“我不是讓你跟在沈意之身邊嗎,可是楚國出了什麽事?”


    流煙原本是楚王派給她的暗衛,在江湖中的那幾年也沒有離開過,眼下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卻猶豫了。


    雲舒緊了緊雙手,蹙眉吩咐道:“有什麽說什麽!”


    流煙武功不弱,用內力一探就知道身旁能威脅到她的人不多,這才放心的將楚國之事回稟。


    自從雲浄帶人圍了蘇府後,禁衛軍因沈牧丞那一溜達解圍,不敢將蘇子臻關入禦史台,隻是圈禁在自己的府邸中暫時免朝。此後,朝中要求對蘇子臻嚴查之聲不絕於耳,卻不知最近為何又有人將彈劾的奏章收了回去。


    那些朝中作亂的官員暫時消停,可雲浄卻不肯罷休,還聲稱蘇子臻身為太傅卻不知檢點,於是將雲逸接到身邊親自撫養,這是變相革了他太傅一職。


    此外,禁衛軍統領韓稽因楚王中毒之事受了牽連,被貶為副統領,而禁衛軍大權落入了之前被雲舒罷官的散騎侍郎薛仁手中。


    雲舒從這一連串的回稟中得到了三個重要消息:楚王重病、蘇子臻遭難、榮妃一黨起複,可這些消息她連一丁點的風聲都沒聽過。


    她麵如寒霜,問道:“沈意之呢?”


    “沈大人自從出事一日三封密信的傳到疏國來,卻如石沉大海…”流煙擔憂道。


    雲舒心中起伏不定,她微微合上眼,再睜開時,目中除了冷靜還含著隱隱煞氣,一張清傲的容顏如同剛剛開了刃的青鋒,令人膽寒。


    成碧被這神色嚇得不輕,想要勸說卻見眼前一花,雲舒的身影便閃到屋外,足不點地的飛掠而去,這上乘的輕功已經許久不用了。


    流煙略一猶豫,然後飄身追隨而去。


    雲舒的身法本就絕妙,她有意隱藏氣息,連談衝這樣的高手也無法發覺,夾道旁的景色飛速退去,風吹的臉上生疼。


    這一路上她好像想了許多,實際上卻什麽都沒有想……


    唯獨心中傳來深刻的痛意,如同被餓虎的利爪剖開心肺,又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看上去完好無損,內裏卻是稀巴爛!


    指甲深深地嵌在肌膚裏,那痛意提醒她,整個疏國!整座內宮!若無鳳朝歌的明令,別人何敢至此?


    楚國亂,亂後無主!以他們二人的聯姻之盟,除了鳳朝歌還有誰能得到這個天下?


    風靜雲止,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輕飄飄如同虛幻,她輕輕立在書房外,發現門口的侍衛都被調開,裏麵有人在談話。


    談衝憂慮道:“王上,現在楚國君王病危,雖然彈劾蘇相的官員已經按兵不動,但雲浄卻趁這個時機想要篡位,現在的局勢……我們已經把控不住了。”


    何樂生本就對鳳朝歌因私情而放棄楚國江山的行為有些不滿,聽到這消息想了一會,然後勸道:“既然楚國內政已亂,王上也深陷其中,不如借著雲浄的手將楚國官員重新布置,到時不僅雲浄難以繼位,就連蘇相和沈意之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何樂生的這招鷸蚌相爭,得利的隻有疏國,就算將來雲舒再得人心、再有手腕,也不過區區一女子,不足為患。


    鳳朝歌一記眼神掃過來,又冷又淡,卻有幾分肅肅殺意,讓何樂生不敢再言。


    過了一會,書房中才接著傳來鳳朝歌的聲音,可雲舒卻覺得這聲音又冰又冷,像從地府傳來:“雲浄?憑他也敢?憑他也配!”


    流煙隨著雲舒後麵落於書房外,把書房內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心中有氣,但更多的是擔心。


    雲舒胸口不停的起伏,但她卻死死的壓抑住,脊背筆直的挺在那裏,如同迎風傲雪的白鶴,她怔怔的,如同一個沒有生氣的假人。


    流煙不知如何勸說,卻看到雲舒忽然一顫,似乎要倒下。


    小腹一陣酸痛感襲來,讓她幾乎站不直,蔓延而上的抽痛如同一條毒蛇,它冰冷陰狠,卻狠狠鉗住獵物不放,再寸寸抽緊,讓人窒息。


    “殿下!”流煙察覺出不對,出聲詢問。


    書房中聽到流煙的呼喊立,大門被人慌亂推開,鳳朝歌急急走了出來,看到雲舒挺立在門口。


    雲舒看到鳳朝歌的臉,看到他臉上的淡淡青茬,看到他如墨長發束著王冠,一臉震驚。


    她牽起唇角想笑,目中卻沉如深淵,一片死寂。


    鳳朝歌覺得自己心跳不再,他看著麵前蒼白到透明的容顏,目光寸寸移到她攥出血跡的手掌,胸腔中肆虐起狂暴的疼痛,幾乎將他吞噬。


    “廣陵……”他聲音沙啞,竟帶著從未見過的脆弱和深深的哀求。


    談衝急了,馬上出言解釋道:“殿下不要怪罪,王上並沒有、”


    未出口的話被何樂生截住,他不去看眼前的女子,單膝跪地,恭敬道:“請殿下體諒我王!”


    雲舒不理他,隻看向鳳朝歌,那目光中有冷淡、有熱烈。


    冷淡的如墜冰窟,熱烈的……卻是恨意!那恨,讓鳳朝歌心裏真真抽痛,卻無法直視。


    腹中的痛意未曾稍減,腹中像是被布下了一座充滿戾氣的戰陣,有無數個小人在裏麵攪動著皮肉。


    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滑落,雲舒便如傾頹的玉樹般倒在地上,低頭一看,青草茸茸之間掛滿了血跡!


    鳳朝歌呼吸一窒,神魂飛到九天之外,他上前將幾乎昏迷的雲舒抱在懷裏,對談衝二人吼道:“還不去請醫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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