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的沉默總會讓人覺得難以適應,雲舒張了張口,卻無奈的發現自己一貫隻會打趣眼前之人,若真要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反倒三緘其口起來。


    成碧很會看人臉色,尤其是宮中貴人的心緒變化,當下隻得開口建議道:“奴婢從前侍奉過懷有身孕的宮人,因此知道一些,但究竟如何恐怕還是醫監過來妥當些。”


    鳳朝歌這才回過神來,覺得十分有道理,於是叫人通傳,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跟隨大軍行走北疆又一路照看雲舒回京的老軍醫。


    老軍醫因出征辛苦,再加上保住了鳳朝歌珍而重之的胎兒所以擢升了官職,現在是醫署之首,仍然照看雲舒和她腹中的孩子。


    老軍醫把了一會脈,又遠遠觀看了雲舒的臉色,這才謹慎著開口:“啟稟兩位殿下,女子月份大了而有胎動是極為正常之事,隻不過尋常女子在孕中三四個月即可有次症狀,而廣陵殿下的身孕已近六個月。”


    雖然鳳朝歌並不懂得女子懷孕瑣事,但藥理還是知道一些,聽聞此言隱約覺得不好,於是一顆心又提了上來:“到底有什麽問題?”


    “倒也不是什麽大妨礙。”老軍醫習慣性的捋了捋那一寸長的胡須,因行軍而曬黑的皮膚看上去有幾分幹瘦“隻是廣陵殿下在北疆受了勞累風寒,回宮後也是將養了好些個月才緩過來,想必腹中胎兒也因此成長的慢些,不像尋常胎兒那樣活潑好動。”


    老軍醫小心謹慎的瞥了一眼雲舒的玉容,年紀大了在宮中必然混成了人精,所以將不吉利的言語吞入腹中,隻是悄聲又看了一眼鳳朝歌。


    這心中算計麵上不動聲色的功夫鳳朝歌早已練到極致,他雖見老軍醫的神色不妙,卻還是將一顆煩躁的心壓下,和顏悅色的揮手辭退了左右,含著笑看雲舒。


    雲舒懶懶的靠在一旁,剛才翻找書籍的興致去了一半,隻瞪著一雙清妙傳神的眸子看著眼前人:“你急急忙忙的來找我做什麽?”


    鳳朝歌蹙了蹙眉峰,這女人前幾日還在宮外耍弄了自己一番,今日更堂而皇之的占了自己的書房,眼下正質問著自己。


    他薄而微涼的唇角彎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抬眼示意桌上的東西:“給你送衣服料子來了。”


    雲舒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成碧更是好奇,有什麽金貴的料子能讓鳳朝歌獻寶似的親自送來?


    成碧自從跟隨雲舒來到疏國,對眼前這位主上自然有了幾分了解,若說眼前這位的性情是當得起深沉似海,可他偏巧又生的儀度翩翩、風華清貴,讓人最是看不懂,雖說近幾日因為廣陵殿下有了些許改變,但也不至於改了性情。


    這麽想著,她便走了過去,看到桌子上擺著一緞衣料。


    成碧自跟隨榮妃入宮,所見過的珍寶綢緞不知有多少,尋常的物件連眼睛都入不得,可眼前的料子她卻從未聞見過!


    那顏色說不出到底是青色還是玉色,反正是細細的如同美人的雪膚,雪色之外還有淡淡煙青,打眼看去如一捧映著天光雲色的湖泊,美不勝收!


    雲舒遠遠坐著,看到這匹瀲灩如華清池水,泠汀如明江月色衣料,也不禁嘖嘖稱奇。


    她以往在宮中穿的水色綢緞本源於楚國之後方婉懿的喜愛,但那衣料是楚國名貴的‘秋華錦’,雖然也是貴重的東西但卻有原跡可尋。


    可如今這衣服看上去一片波光,即便如何細致也看不出織工的痕跡,那顏色絕美如同碧空淨水,竟是天衣無縫!


    雲舒與鳳朝歌相識日久,他心思難測手段高絕,他們的像是原起於相互的提防戒備,後又失望於彼此的身份猜忌,可他如今對自己的心思早不是兩國之間的聯姻,而是……一往而深。


    她望著鳳朝歌靜而清雅的笑容,心中微動,又漸漸地跌宕起伏起來。


    自從她嫁給鳳朝歌,心中想的本是想著相安無事,各自籌謀一生,可如今卻全都亂了。


    雲舒心中五味雜陳,可卻有幾分再清楚不過的暖意與欣喜,可理智卻又告訴她這幾分別樣的感覺足以令她粉身碎骨。


    她有些認真地看著眼前俊美無雙的男子,恍惚覺得自己一笑,喃喃道:“文昭,你會後悔的。”


    鳳朝歌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女子口中的文昭二字而軟了心腸,本以為自己是一副天生天養的石頭心,如今卻想錯了。


    他低頭一笑,篤定而溫柔:“若我說至死不悔呢?”


    “你……”


    雲舒怔怔的看著他,一時無語。


    旁邊的內監十分伶俐,見此形狀趕緊湊了上來,討好的對雲舒說道:“王後明鑒,奴才今日隨著主上在朝中,可是親眼見到主上是如何駁回那些大臣的選親之言,別說三個月之後的選擇,竟然直言此生隻有王後一人伉儷情深。”


    他偷偷瞥了一眼鳳朝歌分毫不改的淡笑,接著說道:“您可還沒看到朝中諸位大人受的驚嚇,尤其是穆太師,恨不能兩撇胡子都氣上天了!”


    雲舒的性情本非尋常女子,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感恩戴德,反而轉著一雙黒玉似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問道:“穆太師難道沒說我是禍了疏國妖後嗎?”


    小內監一時不妨,竟被雲舒詐了出來,順著話道:“是呢是呢,可他說有什麽用啊,咱們主上可是……”


    到此處,他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沒分寸的話,轉眼看到鳳朝歌鳳眸閃著清寒的笑意,才覺得周身被人淩遲一般,臉色青綠的跪了下去。


    “奴才胡言亂語,望王後贖罪!”他肩膀因為恐懼開始抖了起來,作勢就要往臉上抽。


    “哈哈!”


    巴掌還沒下去,小內監就聽到了一聲笑,那笑聲並不如女子的嬌俏,反而豁達的如同畫本子裏的蓋世英雄,他古怪的抬頭看了眼發笑的尊貴女子,覺得稀奇。


    隻見雲舒竟然沒有絲毫氣惱,笑容盡是不拘和疏曠,小內監從未見過如此放浪形骸的女子,一時呆住了,可又覺得這笑容動聽如同天籟,不知不覺竟然紅了臉,而後自覺失禮,連滾帶爬的告退了出去。


    鳳朝歌無奈,知道雲舒在江湖上時,開心起來能將司馬仇氣得倒仰,生氣時敢拔清虛道長的胡須。更別提那些受人敬仰的江湖豪傑,要麽懼她是璿璣門掌人生死的一座之尊,要麽又慕她武功絕強隻身立於桃林時的絕妙身姿。


    這等令人又愛又恨的女子連自己也吃過不少虧,於是抽了抽好看的嘴角,如行走的玉山一般離去了。


    老軍醫深解主上其意,從書房中問診後就到承陽殿中候著,才喝了兩盞茶,果然見到鳳朝歌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鳳朝歌一進門便伸手止住老軍醫的跪拜之禮,清淡的笑容中有著些許冷意,他安於王座之上,問道:“剛才見你欲言又止,可是廣陵腹中胎兒不妥?”


    老軍醫拱手答應:“王上明察,確實如此。”


    鳳朝歌隨之皺起眉頭,聲音有些發澀,唯恐情況不好:“到底怎麽回事,你從事道出,越詳細越好。”


    雲舒在北疆風寒內傷又為了兩軍交戰耗費心神的事簡略帶過,隻因這些都是鳳朝歌知道的,因孕中失了調養,所以胎兒本就十分孱弱。回到襄垣城中雖說身體養回來大半,可幼子不如母體那般恢複迅速,因頭三個月調養不足已經現出死胎之像,好在雲舒本有內力又救治及時,所以胎兒好歹活了下來,卻因為生長緩慢到六個月才有了這可憐的一點胎動。


    鳳朝歌麵色不動,可握著茶杯的手卻因為發緊而顯得有些青白,在聽到‘死胎’二字的時候竟然一下捏碎了玉杯,睫毛顫了幾顫,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寒著臉問道:“你隻說如何才能保他們的平安。”


    其實對於雲舒這種情況,老軍醫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讓她們母子平安,心中半是猶疑半是惶恐,想了好一會才回道:“臣並沒有十分的把握,隻是從今往後廣陵殿下的飲食需格外注意,務求溫補為上,再者還要心緒平和,不喜不怒才是保養之道,否則臣也隻能敬告不才。”


    鳳朝歌聽後傳令給宮中上下,皆需小心伺候儀元殿,更親自查看了儀元殿中的宮女和內監名單,斟酌著將毛手毛腳的人全部換掉,又挑了許多穩重家世清白的宮人。


    做完這些,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


    承陽殿中的燭火亮起,一簇一簇的跳躍著,奏折繁雜的堆在桌案上,讓人看了就頭疼,可鳳朝歌卻有條不紊的查閱,手中行筆流暢,不一會就將左邊的折子疊在右邊,竟絲毫心力也不費。


    燭光明滅,台階下出現了一個黑影,在夜中毫不起眼,也不知他是如何躲過大殿門口的層層侍衛,就這麽唐突在王座之下?


    鳳朝歌沒有抬眼,像他這樣的高手自然是針落可聞,更何況這暗夜來訪之人本就是他的命令。


    “屬下拜見主上!”


    黑衣人一身勁裝,頭束發帶,腰間別了一把彎彎的長刀,竟是北疆人才會用的武器。


    “事情辦好了?”鳳朝歌抬頭看他,漆黑的雙目映著暖光,卻冷靜的令人心驚。


    這人原是他在庶陽收服的那批江湖殺手中的佼佼者,許多人在大婚之夜的謀劃中被先王鏟除,而這一個卻是被他留下充在了疏國的暗衛之中。


    黑衣人點頭:“回主上的話,屬下奉命監看朝中大臣的動向,發現談統領、風將軍等四位主將常常出入穆太師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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