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躡雲殿中走出來,不意外的看到身著朝服的沈意之,他一向襟帶散漫,今日卻將衣服穿得很周正,那深淺適宜的笑仍是雲舒所熟悉的。


    與沈意之並肩而立的人不是韓稽,卻讓雲舒感到驚喜。


    此人穿了一身玄墨鎧甲,甲胄外還披了件喜慶的紅色披風,為原本的殺伐之色填上一絲喜氣,他眉宇間生的朗闊儒雅,就像一位行在軍中的詩人,這人不是管潮又是誰?


    “臣,落平關守將管潮,拜見公主殿下,願殿下福壽安康,得償所願。”


    雲舒欣喜地上前一步,卻覺得有些疑惑“管大哥快起來,邊境戰事未平,你怎會回京述職?”


    管潮起來在她耳旁低語“邊境戰事將熄,有韓將軍坐鎮軍中應該無事,臣是奉王命回京,”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父親,管潮回京她當然開心,隻是邊境守將不受王命是不能回京的,可笑她以為和管潮的相識是個隱秘,沒想到父王早就知曉。


    楚王就站在雲舒身邊,此時他隻是一位想討女兒歡心的父親,於是笑得有些自得“今日是你的笄禮,孤當然要派最得力的文臣武將陪你走上一程。”


    就在楚王帶著管潮去躡雲殿這時間,清明殿前已經擺好了笄禮所要用的東西,其中包括敬獻天地的祭品,拜謝父母的酒水和淨手的金盆等等,百官也在這裏等待觀禮。


    贏華作為濁滄世子自然被禮部安排了一個絕佳的位子,坐在百官之前的左手位,能將笄禮全程看個清清楚楚。


    禮部尚書默默擦了下冷汗,之前廣陵公主派人傳話,讓他負責此次的及笄之禮時受寵若驚,雖然此事本就是禮部的分內之事,然而誰不知道公主殿下一向與蘇相和兵部沈大人交好,這等好事哪裏輪得到他?


    三張座位,隻有贏世子來觀禮,對麵的王座和贏世子旁邊的座位是分屬寧王和疏國鳳朝歌殿下的,但他二人仿佛說事先好一般沒有出現,禮部尚書覺得自己很是失策......


    他深覺惶恐,本想請教坐在不遠處的蘇相,卻聽到莊重的禮樂響起,這說明吉時已到。


    清明殿前鋪上紅毯,雲舒和楚王並行,兩側分別由兵部尚書沈意之和久不在宮中出現的西平將軍管潮隨侍,很多人感到驚訝,楚國和寧國正起戰事,管潮不在落平關守城,為何出現在這裏?


    以成碧和趣兒為首的十六名女官分別立在紅毯兩側,沈意之和管潮所代表的文臣和武將也停留在清明殿前的長階上,兩人跪拜,一人斂襟、雙手合於胸前行揖禮,一人單膝跪地、抱拳行將禮。


    雲舒繼續和楚王向前,止步於放著頭冠和金盆的祭桌前。


    楚王親自念完祝詞後,雲舒需要淨手並給身為師長的沈牧丞見禮,並接受他行的君臣之禮,然後再讓楚王為雲舒戴上少府寺精心製備的滕華冠,這才算禮畢。


    贏歆和兄長同坐,在看到管潮的那一刻心中飛快跳動了幾下,感覺臉頰微熱,她長袖中的手緊緊攥了下衣料,隨即掛上了明朗的笑容。


    她的目光無法從管潮身上移開,因為他高大威武,神情俊朗,心中不禁輕輕讚歎:原來他全身戎裝就是這個樣子……


    贏華沒有看到妹子的表情,徑自拾酒杯抿了一口,他注視著緩緩前行的雲舒,氣度高貴有威儀,可相比眼前這個容色端肅、身形高傲的女子,他還是更喜愛江湖中那個隨意灑脫,麵帶狡黠的女子。


    長定門下,豫安的百姓已經圍在那裏,將城內主道堵得水泄不通,今日的百姓數量比那日暴亂不知道多了幾倍。


    最靠近楚宮的那座酒樓早就人滿為患,官宦子弟和有錢人家早就在樓中預定好了位子,上萬百姓來自楚國甚至其它四國,隻為了一睹廣陵公主的真容。


    三樓窗邊的房間,視野極佳,桌上擺著清茶和一張棋局,兩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身影正悠閑對弈。


    鳳朝歌的座位背對城樓,因身體還沒完全複原,他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笑容是萬年不變的風雅“我以為寧王會去宮中觀禮,沒想到會邀文昭至此。”


    “她笄禮後我需要馬上回寧國處理政事,今日有些話想問你。”


    鳳朝歌和寧攸颺都知道那‘急需處理的政事’是什麽,卻都沒有點破,拋開紛爭和立場,他們本該是惺惺相惜的對手和朋友,鳳朝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眼下無論是時局還是民心,都會令舒兒…令她嫁給你,但我卻想知道,你到底為何要娶她?在疏國又為何遲遲沒有被封為世子?”寧攸颺看的很清楚,無論是收服民心還是政治手段,鳳朝歌堪稱當世翹楚,若他真想繼位疏國,應該是手到擒來,可偏偏他卻連世子之位都沒有握在手中。


    鳳朝歌眉頭一挑,認真審視起寧攸颺來,本以為他會關心萬寒初遇刺或是當日司馬仇害他一事,可這兩件都隻是表象,唯有他所問的這一件,才是撥雲見日的真實,於是由衷讚道“寧王眼光獨到,文昭佩服。”


    “不過在此之前,文昭也有一事望寧王解惑,當日在庶陽的殺手本是她留給你的禮物,可你為何不收?寧國內亂的醜聞本可以掩蓋下去,你為何昭告天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寧攸颺心中亦是一跳,這兩件事看似毫無關係,可卻也由表及裏,鳳朝歌的眼光果然不凡。


    “寧國……表麵上看是風平浪靜,可實際卻如生在肌膚之下的暗瘡,若不將這些陰暗拿出來讓陽光曬一曬,是無法盡數除去的,就譬如岐王勾結我父王嬪妃之事,雖然可以隱秘處理,但隻會讓宮中的陰謀愈演愈烈,不如一刀剜去,更顯幹脆。”


    聽完他的解釋,鳳朝歌並沒有表示讚同,鳳眸中閃過清幽而探究的光,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也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區區世子位,何必心急,我隻是覺得此刻時機不是上佳,至於她……”


    鳳朝歌的聲音低不可聞,似乎在玩味,在思索,還有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迷茫“或許是因為我需要她,又……或許是我心中希望如此。”


    寧攸颺看著他的語氣中帶著少見的迷惘和猶豫,不禁低低一歎。


    此時,窗外的街道上響起一片鼎沸之聲,許多人朝著城樓上歡呼、朝拜,看時辰雲舒已經結束清明殿的笄禮,正在長定門上接受萬民朝拜。


    寧攸颺和鳳朝歌也朝城樓上望去,這麽遠的距離,看不到她的朱唇玉貌,看不到她的華裳美衣,隻有一襲恍若月出雲間的淡影和傲質天成的身姿,可是就這遠遠一瞥,不知傾倒了四國之中多少臣民。


    寧攸颺目光輕柔,那是與他在無數個風雨未卜的日夜中相伴的舒兒,是自己刻在心中的人和名字,是他願意傾其所有守護珍視的唯一一人,她也總是能夠輕易折服人心而不自知。


    城樓上


    李澈終於明白雲舒為何執意將他留在江湖,看著那道由百官簇擁,受萬民敬仰的清水身影,江湖中放任不羈的黑發此刻用珍珠華冠束起,那身錦衣貴不可言,可是他心中卻覺得有些難過。


    可能是因為雲舒的笑容太過堅強和完美,也許是因為她的肩膀太削瘦,可就是這單薄的身軀將蘇、沈兩大世家收回麾下,可以讓管將軍和韓統領惟命是從,她挑起的重擔是國家的安定,是臣民的信仰。


    雲舒看著在下麵歡呼著、熱鬧著的百姓,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麵冰冷的牆隔絕,她心中微冷,就如同遠處空空的街道。


    楚王感受到女兒忽然沉默下來的情緒,拍了拍她的肩膀,這種至高無上的孤寂沒有誰比自己體會的更深。


    “廣陵,到了該選擇的時候了,嫁給誰?與哪國聯姻?以後楚國的道路該怎麽走?你應該昭告天下,這才是讓楚國安定的最好方法。”


    雲舒當然明白,就在自己擁有廣陵城的那一刻,在自己將蘇、沈兩大世家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在結識管潮提拔韓稽的那一刻,楚國的軍政已經握在手中。


    而她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不能如普通女子那般和自己所愛之人相伴一生。


    她沉默了許久,直到涼風穿過了城牆,自己的笑臉僵硬“那就……疏國吧”


    “四國紛爭,楚土尤沃,吾身為王族,更應懷翼翼之心,經國範民,使邊境安定,今疏國有好,意在互持,更兼民心之所在,宜合丕彝,以厚先祖之風。”


    這一日,很多豫安的百姓都聽到了公主殿下的聲音,那聲音不知是怎樣說出,遇風而不散,帶著清冷高華和的沉靜安寧,宣布了楚國和疏國終於在兩百年之後重修舊好,重結姻親之誼。


    百姓在歡呼和慶典中度過了這一日的花燈節,許多人在河中放花燈祈福,為邊境死去的將士超度,為楚國的安寧祈禱,為廣陵公主的婚姻慶祝。


    可也是這一夜,有許多人徹夜難眠,在重重宮闈中發出幽深而無奈的歎息……


    江湖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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