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豈會不知他的想法,而且到底是入朝堂還是遠江湖,都是他的選擇、他的意願。


    轉口問道“阮兒呢?”


    阮兒福了福身,對於今日的選擇她也早已想好,道“屬下一介女流,於殿下的朝堂並無助益,願意留在廣陵城、留在惠山為殿下看好璿璣一門四方二十八旗。”她抬起頭,眉目秀麗,言語溫順“以待日後殿下起用!”


    雲舒輕輕歎了口氣,他們一個兩個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自己著想,她在世人眼中生來尊貴、權傾天下,世間所有都是唾手可得,可唯獨選擇,是她難以想象的奢侈。


    所以她願意給韓稽、給阮兒、給她身邊的每個人一個可以掌握命運的機會,可是他們……


    “殿下…還有回去…是什麽意思?”李澈聽到他們換了稱謂,覺得有些奇怪,癡癡問了一句。


    雲舒看向他,目光毫無波瀾,這個少年、他曾見過如鳳朝歌和寧攸颺這般舉世無雙的人物,也曾被馮七和花想容這樣的人算計過、傷害過,隻是他清澈的眼、單純的性情……


    “給他……安排一個好去處吧。”雲舒漠然地將目光放到罌粟花海之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少年時的情形“我們以後的生活,不適合他。”


    “我不走!”李澈終於聽懂她的意思,雲舒要離開了,而且不打算帶著他,急道“門主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決定,隻要考慮好這麽做是否值得,然後做出選擇,為何韓大哥和阮姐姐都可以選擇,我就不可以?”


    雲舒沒想到他會拿自己說出的話來堵自己,於是沉默……


    “是你將我從六合鎮帶到這裏,也是你將我留在璿璣門!如今你要離開,那我、我也要跟你離開!”李澈激動道語無倫次,但是表達的意思還算清楚。


    李澈紅著眼眶情緒激動,但雲舒仍舊不言不語。


    韓稽剛欲說些什麽,卻被雲舒一個眼神掃了回去,那不是尋常的寬容和善,而是威嚴和警告,阮兒見狀拉住韓稽的衣袖,對他搖頭。


    雲舒顯得不為所動,一向雲淡風輕的麵容沉下來,冷清到人的骨子裏“我曾經告訴過你,做出選擇的前提是思量好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但你並不知、我要去的地方比江湖更加險惡,那裏的人心算計起來堪比戰場、更甚閻羅,你到了那裏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他清澈的眼眸帶著淚痕,聲音仿佛被人丟棄的幼崽、有些受傷“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我能自己照顧自己,而且我還有、我還有武功…”他哽咽著懇求“我爹娘不在了,這世上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我不會妨礙你,我、我一定可以的!”


    他漸漸堅定起來。


    “好了!”雲舒冷冷打斷他,卻被無助而受傷的神情觸動。


    雲舒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她失去了母後,又不知該如何與自己的父王相處,然後有了鴆山之後與怪老頭的相遇、有了江湖中的風雨同路,和無盡的刀鋒飲血…


    她有些不忍,於是生澀地伸出手拍了拍李澈的頭頂,她一直拒絕與人親近,所以也不懂得安慰人,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


    隻因她知道,許多親近的人並不能相守一生,最終都會離去,就如寬厚的父王、母後,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君威難犯,一個是上窮碧落的此生不見。


    而朋友……連她也不知是君臣還是竹馬,於是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罷了,自己有那麽多無法選擇的事而必須接受的事,又何必再將這種悲哀加在別人身上。


    聲音也鬆了下來“韓稽,回去以後李澈就交給你照顧吧…”


    韓稽知道她這是同意了,欣喜地推了一把李澈“還不謝過門主。”


    雲舒擺擺手,隨後吩咐阮兒去洛城處理竹鈺和明妝樓的事,並讓她提供相應的幫助給竹鈺;同時命韓稽帶著李澈回到京城候命,而她自己則帶著流煙和屏畫兩人先行趕往京城。


    八百裏路披星戴月,三千塵土風雨瀟瀟……


    雲舒的內心一時焦急似煮沸的開水、一時寒涼如雪山上的風暴,她麵上雖然還算鎮定,可那鎮定就像寒冬裏凍住的一汪池水,表麵看起來紋絲不動,內裏卻已經寒涼到極點。


    三日時間無論怎樣也無法從廣陵城趕回豫安,她沿途用自己的印信從驛站換來最優秀的戰馬,她不吃不喝晝夜兼程,卻也到了約定之外的第五日。


    她仍不敢有絲毫停歇,更不敢放棄!於是戰馬迎著寒風,將一腔熱血吹冷、再吹冷……


    這一路上,雲舒想的最多的就是從前年少時和沈意之、蘇子臻二人在宮牆內玩樂,不知憂愁為何物的時光。


    那時他們經常爬上茞若殿前的那顆大梨樹,眺望著重重宮闈外的天邊和月色,暗想外麵的流火燭光是如何的豐富多彩,尋常人家是什麽樣的柴米油鹽。


    她想起沈意之的生性散漫和最懂分寸,想起從先犯了錯時,蘇子臻隻會尷尬的向父王道歉或是代她受罰…而沈意之卻永遠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崽子,懂得什麽樣的說辭才會被父王喜歡,懂得利用父王的心意為自己求情。


    所以當流煙和屏畫苦苦求她保重的時候,她未發一言隻是趕路,把她們都遠遠的甩在後方來不及顧惜。


    其實她又如何不知,連續五天沒有進食加上風霜勞苦已是身體的極限,可是她不敢想!不敢想若是因為這片刻停留而讓沈意之離去自己會如何悔恨!


    她心裏一直有一分希冀,希望即便過了三日也能有一個奇跡,讓沈意之活著!


    所以當雲舒一路趕到沈府門前,看到滿天白幡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不記得是如何下馬,不記得為何門外沒有侍從,隻記得當她一路跌跌撞撞的走進那熟悉的院落,卻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時的絕望。


    雲舒的手在門前頓了頓,然後狠狠推開,如果門內躺的是沈意之的屍體,她會讓殺他的人死無葬身之地!然後她不會原諒自己的失策和遲歸!


    她走了進去……


    房間內溫暖如春,藥爐的蓋子‘噗噗’作響,沈意之正好好的靠在靠枕上,捧著前些年她送的《旅見軼誌》,雲清給他把著脈,蘇子臻在旁邊扇火看藥爐,房中十分安靜,安靜到能聽到心跳聲。


    雲舒不可置信的眨眨眼,腳下一軟,跌倒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覺得身體有些輕飄飄,仿佛是在一個不可言喻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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