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海上的風並不大,海麵上的浪也不大,但水下的潛流卻有著巨大的力量,哪怕是最堅固的船,也能用那無形的力量把它撕碎,或者把它拖進礁石群中,用那犬牙交錯的礁石為牙,用那洶湧的水為肌肉,把它輾為碎末。


    此時的大理寺,無疑就是那礁石群,太子係的力量、魏王係的力量、皇帝施加的威壓,再加上其他各種政治力量或多或少的參與,便成了那洶湧交錯、互相撞擊的海浪。


    而李魚、王超、李臥蠶、陳傑、包繼業等人,則成了那條船,等待他們的,似乎隻有被輾碎,再被腐蝕,直到徹底消失於大海之中,湮滅了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船本身是沒有知覺的,它被撕碎的悲慘命運,是由它的觀察者尤其是船上的乘客來感受的。同樣的,此刻的“這條破船”—――李魚、王超等人,每天按部就與班地被提審、關押、再提審、再關押,已然麻木,除此之外,他們也是完全感受不到這審訊與關押之外都發生了什麽,雖然那些事情,一直在影響著他們的命運。


    真正感受著它的力量,並為這力量所左右,不停地陷入苦惱與選擇的,是大理寺卿周鴻以及被羈押的李魚等人的家人。


    周廷尉就像一隻鍾擺,皇帝將他懸吊其下,太子係和魏王係的力量則左右推動著他,哪一邊的力量更大,他就向另一邊蕩出更多。


    今日的審訊可能在微妙之中,漸漸走向對太子不利的方向,而明天它就反轉過來,向著洗白太子,也就是對魏王不利的方向發展。


    周廷尉明哲保身的理智就是地麵傳來的引力,周廷尉想從這鬥爭中獲取利益的欲望,則成了給鍾擺加碼的質量,促使它更加沉重,搖擺起來更加不容易,但一旦搖擺,撞出去的力道也更大。


    審訊過程是冗長而乏味的,但是因為太子本身在這件事中就處於弱勢,他采取的一直就是守勢,即便施加影響,也是想影響審判的結局,避免影響到他,而不是阻止審判,所以審訊不可避免地向著不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了。


    一直以來,李魚都否定他的罪名,而王超則咬死了他是同謀。本來最不利於太子的陳傑,則為了唯一的兒子,擔起了一切,切斷了和太子的關係,所以唯一的突破口放在了李魚的身上,他能咬出太子最好,如果他不肯攀咬太子,隻要讓他認罪,也就間接證實了太子的罪。


    在這過程中,李魚有一樣好處,就是因為他一旦認罪,對太子極為不利,所以審訊出乎意外的文明,沒有施加任何肉刑,如果那麽做,而太子“傷而不死”,或者皇帝回心轉意,想維護太子了,周廷尉是要倒黴的。所以他必須做得無懈可擊。


    但不利的是,一直以來的司法,都是有罪推斷。既然有人供出了你,而你沒辦法證明你的無辜,那你就是有罪的。那些經由王超和陳傑盜出去的靈台文物,李魚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沒有沾手,所以,他就是有罪的。


    這個有罪的過程,也不是頃刻之間形成,在諸多外力的作用下,它從一個小小的趨勢,逐步形成一個必然的結論,這樣才能避免在形成的過程中,遭到激烈的反彈。


    但也正因如此,這個趨勢形成之前,它就已經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去,為外界所知。就像暴雨將至,天空中必然已是烏雲密布。


    太子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此時他無比感動,羅霸道那兩個家夥,真的是他的福將啊。審判的結局一旦讞定,他本來就無可辯駁了,但現在他還有最後一招。


    他將拿出他在很早以前就擁有了多家東西兩市店鋪的事來證明,他有錢!他做為當朝太子,除非是瘋了,否則絕對不需要去冒險販賣靈台文物。結果如何,他不知道,因為最終的決策權屬於天子。


    誰也不確定,父皇是會接受這個雖然不相幹、但是很合理的推斷,還是順水推舟地把他拉下馬,把那個被父皇寵成了眼珠子的胖青雀扶上馬。


    這消息,很快也被潘大娘、龍作作、吉祥等人獲悉了。畢竟,花點錢從大理寺的小吏那兒打聽些審理的公開訊息並不難,而一些趨勢明顯的東西,在此過程中很容易判斷出來。


    “我的兒啊,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哇!”


    潘大娘老淚縱橫,這兒子真是不省心呐,他十八歲為父報仇,殺了一個武將,判了死罪。幸賴皇帝老爺開恩,得以赦免,結果又與利州太守鬥上了,險險被殺。好不容易逃到隴西,聽說在那兒又跟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馬匪結了怨。


    西市的事兒,一開始潘大娘是不知道的,直到西市塵埃落定,她才陸續聽說,在此過程中,李魚是如何地凶險。自始至終,他就是一枚被常劍南、王恒久、喬向榮等人搬弄的棋子。


    但最後,博奕盤上的幾位大玩家全都死了,他這枚棋子卻活了下來,還跳出了西市這張棋盤,成了鼓吹司一個管樂師的官兒。本以為苦盡甘來了,可這回,竟然摻和到了太子與王的爭鬥之中。


    “行了,你別哭了!他還沒死呢!”


    龍作作不敢對潘大娘這麽說話,卻沒好氣地對抹著眼淚的靜靜吼了一句。她看看眼淚漣漣的潘大娘,又看看梨花帶雨的靜靜,再轉向深深時,露出些欣賞之色。


    “家,不是男人一個人撐起來的。平時咱們女人可以軟的像藤,可自己的爺們都快死了,還不站出去、撐起來,去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兒,就坐在那兒抹眼淚,尿唧唧的有個屁用,這就顯得用情至深了?”


    潘大娘和吉祥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是罵靜靜麽?怎麽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


    龍作作拉住了潘大娘的手:“我聽郎君說過,他十歲剛出頭兒,父親就被亂軍殺了,阿娘是怎麽做的?家徒四壁啊,郎君那時正是長個頭兒的時候,特能吃,娘是辛辛苦苦,裏裏外外,一個人養家,把男人能做的事全做了,這才把郎君拉扯長大,光靠掉眼淚,有用麽?”


    潘大娘臉色好看了許多,吉祥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龍作作又拉住了吉祥的手:“吉祥妹子也是不容易,你們也都知道了,自幼沒了娘,又不招繼母待見,從小就辛苦做工,給家裏賺花銷。後來跟了郎君,郎君得罪了任太守,逃到山上,生死不知,吉祥妹子帶著阿娘,千裏迢迢來到長安,又去頡利可汗府上做舞娘,賺錢贍養阿娘,這做的,比郎君還好呢。那些年,郎君癡於習武,一心複仇,哪顧得上贍養盡孝。”


    這樣一說,吉祥的臉色也好看了。


    深深瞟了一眼靜靜,靜靜麵不改色。潘大娘,那是龍作作再強勢也不敢忤逆的存在,否則就是不孝,剛剛不耐煩吼了一嗓子,她不趕緊哄回來,怎麽成?吉祥呢,相處這麽久了,相必她也明白,郎君與吉祥那是患難與共的情感,是生命中第一個走進他心裏的女人,所以轉寰回來,也是必然的。


    所以,隻好拿她說事了唄?誰叫她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可憐的如夫人呢。


    龍作作說到這裏,輕輕地籲了口氣,道:“眼下呢,未必就沒有一線生機了,大家也就別太傷心,小郎君曾經跟我交待過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好象他早就知道要出大事兒似的,不然沒道理那麽交待……”


    “我兒(郎君)說什麽了?”


    潘大娘和吉祥的臉色又不好看了,有什麽緊要的話,要交待給她,卻不說與我們知道?


    醋,不知所起,說酸就酸,實在是沒有道理可講。


    龍作作咳了一聲,道:“郎君說,近來我心神不寧,怕是要出大事,如果有一天,我發生了什麽牢獄之災,血光之災,你可記著,確定我有死無生的時候,便去找一個人。”


    吉祥幽幽地道:“郎君做得對。你有了郎君的骨肉,郎君發生了意外,李家不能就此斷了香火,你該及時逃出去才對。”


    龍作作白了她一眼,繼續道:“郎君說,我娘是我至親,我若出了大事,娘也一定會被看住,出不得門。吉祥雖還未出門兒,可請柬我都發出去了,人人皆知她將是我的娘子,到時必然也被限了出入,提前把這事兒交代給她們,隻能叫她們早早為我擔心,實無必要。思來想去,也就隻好先隻交代給你一人。”


    龍作作這樣一說,潘大娘和吉祥登時心平氣和,靜靜的心裏卻泛起了酸:“哎!說到底,隻有作作和吉祥,才被郎君看做自己的妻子。我雖對郎君一往情深,在他眼中,終究隻是個侍寢暖床的小寵物……”


    深深比她更加低落:“如今看來,這所有人中,隻有我是外人了。隻怕小郎君死的時候,心裏都未必會想得起我。”


    龍作作在心中吐槽:“這種快死了,還得有這許多計較,這麽活著累不累呀,我隻是要交代一下郎君的囑托而已,現在卻要先說這麽多的廢話給她們聽,老娘好累!”


    不過,就連這樣說話,都是李魚事先囑咐過的,他就知道,依著作作那大咧咧的性子,她自己是想不到如此照顧別人的感情,並利用這次危機,進一步磨合她與潘氏、吉祥、深靜二女關係的。


    深深一邊在心裏吐槽,一邊道:“郎君還說,深深和靜靜,是陪我他出生入死,一起做過大事的,足可信任。隻是啊,這兩個丫頭天真無邪,純真爛漫,心裏頭存不住事兒,她們倆要是知道了,那就等於全家都知道了,還是得早早一家人擔心。所以隻叫我牢牢記住他的囑咐,真若發生了什麽,再說與你們知道


    這樣一說,深深和靜靜登時眉開眼笑,瞧那沉不住氣的樣子,可見李魚如此安排,實是有先見之明。


    深深被龍作作一番話說的心花怒放,喜孜孜問道:“龍姐姐,那小郎君究竟要交代什麽呢?找什麽人呐”


    龍作作嘴角抽動了兩下,緩緩地道:“找一個女人!”


    眾人一呆,看向龍作作。


    龍作作咬了咬牙:“他沒說那女人是他的什麽人!但從他的交代來看,這個貪花好色的大混蛋,那個女人鐵定的就是他女人!”


    :求點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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