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過了小橋,在賴躍飛麵前站住。


    賴躍飛瞪著李魚,半晌突然怒極而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有階有級,上下尊卑一向森嚴,我還是頭一回被我‘東籬下’的人打上門來,階級卻不及我的,你,好膽色!”


    李魚沉聲道:“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句話,賴大柱應該聽說過吧。”


    賴躍飛揮了揮衣袖,讓那撫琴的美婢退下,對李魚道:“哦?你此來,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魚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賴躍飛眼中,透著一絲詫異。


    賴躍飛本就沒有當場殺死李魚的想法,因為直到此時,雖然覺得李魚狂妄,他依舊不認為李魚有資格威脅到他。他一開始想殺了劉嘯嘯滅口,後來知道苦主躡蹤而來,反而要力保劉嘯嘯不死,就是因為自家顏麵。


    他不想叫那樓上樓下、樓裏樓外的人,覺得他賴大柱會怕了一個李魚,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誘騙李魚登門,卻埋伏殺手驟然殺之,那還有什麽臉色在這西市小江湖中開山立櫃?


    而此時看了李魚略顯詭異的笑容,給人一種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賴躍飛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


    其實李魚那略顯詭異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打定主意,進入賴大柱府中與他“談數”的時候,就暴起殺之,反正顯而易見,劉嘯嘯幕後之人必然是他。


    至於其後的亂攤子,殺了之後再說,敢動他的家人,尤其是她還懷著孩子,李魚寧可冒奇險行險招,也不敢放任這個威脅繼續存在。可是龍作作居然跟進來了,李魚有了牽掛在身邊,就不得不隱忍一時,所以笑容才略顯古怪。


    因為,依照他本來的計劃,此時已暴起動手,不出意外的話,賴大柱應已橫屍石榴樹下。


    “劉嘯嘯做了什麽,賴大柱應該很清楚。江湖兒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過份吧?”


    為了妻兒的安危,李魚決定暫退一步,暫時不提賴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劉嘯嘯索要到手,而此舉卻又給了賴大柱一種錯覺:李魚氣頭兒一過,開始畏懼了。


    本來嘛,柱與桁雖隻差著一級,可這八柱已是“東籬下”的核心要員,而十六桁卻是外圍之中的最高頭領級人員,兩者之前的區別太大,雖然隻差一級,實則要躍過這一步,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


    李魚怎麽可能敢衝冠一怒,向他發難?年輕人,血氣方剛,剛才氣頭上不知道害怕,此時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嚴重。於是,賴大柱的微笑更加從容起來。


    賴大柱道:“沒錯!劉嘯嘯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與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從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給了你,如何向眾多兄弟交待?”


    李魚道:“賴大柱不好向兄弟們交待,李某妻子被擄,自己受人刺殺,如此種種,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於天地之間?此等仇恨,忍無可忍!”


    “啪啪啪!”


    三記掌聲響起,一個悠然的聲音倏然響起:“忍無可忍,那便從頭再忍!”


    賴大柱抬頭一看,連忙起身,雙手垂落,肅然欠身:“王大梁!”


    李魚緩緩轉過身,就見一個相貌平平無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風的中年人緩緩走來。


    李魚還是頭一回見到此人,但是四梁的身份和名號他是聽說過的,隻聽賴大柱一喚,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梁之中的王恒久。常劍南座下四梁,各負其責,各有權柄。


    其中王磊王恒久,負責的人脈。官場、世家、商界,這樣一個橫貫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麵玲瓏。而這個時代,所有的一切,歸根到底都要歸結到權力之上,而權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負責經營人脈的王恒久,雖然排名在喬向榮喬大梁之下,實則權力和影響尤有過之。


    隻不過,西市立足之本是商業,所經營的一切,不管是物質的還是社會資源,都依托於此,西市是這一切的基礎,所以喬向榮一直牢牢地占據著四梁中第一梁的位置罷了。


    李魚隻是向王恒久微微頷首,沒有行禮。


    王大梁隻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從他麵前走了過去:“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麽旺。百煉方成鋼,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輕的時候,身邊也曾有過許多如你一般銳氣十足的人,可他們……都英年早逝了。”


    李魚一直搞不通,他對西市雖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並未觸及其他人的利益,賴躍飛何以慫恿劉嘯嘯向他出手。此時王恒久一出現,李魚便馬上感覺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恐怕……他並不是主角,隻是被殃及的一條池魚!


    高高在上的王大梁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沒動機!像王大梁這種級別的人物,他盯著的隻能是同一層次的人,甚或……更高層次的人,自己隻是一場戰役的導火線罷了。


    那麽,王大梁要對付的人是誰?


    我背後的人是誰?


    李魚馬上想到,他接的是饒耿的班,而饒耿則是喬大梁的人。


    喬大梁……


    說曹操,曹操到。


    喬大梁的聲音也適時地響起來:“年輕人,就應該血氣方剛!我們這些老頭子,也是磨礪多年,才有今日的圓滑。一個年輕人就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反而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了。”


    喬向榮不知何時也來了,他趟著霧氣走上小橋,經過李魚身旁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恒久是一頭猛虎,喬向榮也是一頭猛虎。一頭猛虎侵入另一頭猛虎的地盤,哪怕尚未向對方亮出爪子,隻是踏進了對方劃出的領地,業已是絕對的侵犯,沒有哪頭猛虎能容忍這樣的冒犯與試探。


    如果說劉嘯嘯向李魚遞刀的時候,還被人解讀為一種私人仇殺的話,那麽當賴大柱牽涉其內的時候,整個東籬下有點頭腦的人都已察覺,直正的搏奕者來自上邊,這是常自在身邊的四尊大菩薩想調一調排行座次了。


    喬向榮身在局中,嗅覺更是靈敏。王恒久就算不出麵,他也一定要站出來,王恒久既然來為賴大柱撐腰,他又豈能袖手旁觀?


    王恒久見喬向榮居然來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馬上就換上了一副笑顏色:“喬兄來的正好,小輩們瞎鬧騰,不如你我來說和說和。”


    高手過招,又豈會一出手就孤注一擲,試探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唯有窺得對方的破綻,才會盡出餘力,致命一擊。聽了王恒久這句話,喬向榮的眼睛微微一眯,王恒久這是縮了麽?還是以退為進?


    喬向榮還沒分析出王恒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來,自發成了背景的其餘諸人中,卻有人跑出來搶戲了。李魚踏前一步,盯著王恒久道:“妻子被擄的人是我,受到刺殺的人是我,我這苦主還未說話,王大梁有什麽資格說合?”


    王恒久微微張開了嘴巴,一時之間竟然接不上話。我有什麽資格說合?我是王恒久、王大梁啊!這廝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還是說,這廝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質疑我的地位與資格?


    “樓上樓”,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著樓下,一會兒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梁出現了!王大梁進去了!”


    一會兒美景也是一跳:“喬大梁也出現了,他也進去了。”


    常劍南捉著筆,全神貫注地繪著畫,可是看那案上,卻是一隻憨態可掬的小雞啄米,根本不是什麽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轉過身來,看向常劍南:“事情要鬧大發了,你還不出麵管管?”


    常劍南描著雞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們不來找我,說明他們自認為能夠解決,既然他們能夠解決,我為什麽要出頭?”


    常劍南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們:“他們又不是小孩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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