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洗漱著裝,收拾停當,“魚老二”也偃旗息鼓趴窩睡覺了,這才推門出來。他穿一襲敝舊的青色道服,清逸瀟灑,還真有幾分不食人家間煙火的小神仙模樣。


    潘嬌嬌一早就起來了,吉祥比她起得更早,隻是心中忐忑,沒敢出來,而是徘徊在房內,時不時透過窗欞側耳聽聽院中動靜,又或者透過門縫瞧一瞧院子裏的情形。


    跨院兒裏的楊千葉居然也起了個大早,月亮門裏,但見假山池亭隱隱沒於花木之中,而花木之中卻又半掩著一張嬌靨,仿佛綠葉當中的一朵紅花。那俏眼兒時不時便睃向這邊。


    楊千葉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隻是想到今天墨白焰就要對李魚下毒手,過了晌午,他就該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冰冷冷的屍體,沒來由的便一陣心煩氣躁,按捺不住,想再瞧他一眼。


    在楊千葉看來,這是因為她心腸柔軟,與李魚相識的久了,又欣賞他為吉祥所做的努力和所呈現出來的勇氣,所以有些不忍心殺他。至於心中是否真的為此,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魚一早起來,推開房門,就看到拿著掃帚正在掃地的老娘。潘娘娘拿著掃帚,在她自己房前那塊地皮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足足掃了兩刻鍾了,那地麵幹淨的就跟狗啃過的骨頭,要不是青磚地麵,都能讓她掃出一個坑來。


    一見兒子出現,潘嬌嬌從容地直起腰,很自然地向他招招手打招呼:“魚兒,你起啦!”


    李魚還沒答話,對門兒“吱呀”一聲,吉祥姑娘就體態款款卻步履匆匆地迎了出來。一眼看到李魚,沒來由地便想起昨夜自薦枕席的一幕,小姑娘的俏臉兒刷地一下飛上兩朵紅雲。


    “魚哥……大……魚……李……大娘,早!”吉祥甫一開口,就因心慌意亂說錯了話,“魚哥哥”差點兒脫口而出,半道改口又叫亂了,開脆撇了他跟潘大娘打起招呼來。


    潘大娘笑道:“吉祥早啊!哎喲,看我這記性,飯快燉糊了。”


    潘大娘一拍額頭,想起了什麽似的,提著掃帚就回了屋。李魚很無語,你這是武家的客房啊,哪來的爐灶,還飯糊了,你說被還沒疊多合理。啊!我的被真還沒疊呢,今兒怎麽丟三拉四的!


    潘大娘一走,又找了這麽個蹩腳的理由,吉祥如何還不知道她是在為自己和李魚相處製造機會,心中頓覺羞怩不堪,訕訕地與李魚對答了幾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終究滿懷的不自在,忙驚訝一聲道:“哎呀,起得倉促,被還沒疊呢。”


    吉祥說罷,向李魚不好意思地笑笑,腰兒一扭,轉身回屋了。


    李魚站在廊下,默默地抬起頭來……


    這過廊是單麵的空廊,廊頂四柱八角,十分規整。廊上雕梁畫棟,有園中牡丹,有池上荷花,有林中飛鳥,有水下遊魚……到底是大戶人家,瞧這建築,底蘊就在這細致處透著呢。


    月亮門裏,花木叢中,楊千葉靜靜嫻立,嫋嫋若仙。


    她遠遠地望著李魚,有些出神,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墨總管好像一縷幽靈似的在她身邊冒了出來,順著她的目光一瞧,登時“體察了上意”,忙上前一步,陰惻惻地寬她心思:“殿下放心,他今天,死定了!


    ************


    早餐的時候,潘嬌嬌和吉祥姑娘心有靈犀,都未提起今天的事。潘嬌嬌是怕吉祥煩惱,吉祥卻是下意識地在回避這個話題。然而兩個人刻意的回避與說笑,反而令李魚意識到她們在擔心什麽。


    今天要庭審吉祥一案了,不過吉祥並不用去。因為李魚擔心吉祥單純,在老奸巨滑的任太守麵前,一旦中了他的陷阱,本就不利的局麵就愈發不好收拾,便以吉祥所聘訟師的身份,向太守府提出吉祥精神未愈、由其代理訴訟。


    李魚本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本沒指望任太守會應允,可任怨那邊也不知是出於何種考慮,居然同意了。因此今天吉祥隻需在都督府等候消息,不必親自前往公堂。


    吃罷早餐,李魚與母親和吉祥說了一聲,便往前庭行去。


    紇幹承基一身輕便軍服,革帶皮靴,蜂腰猿臂,配上那副混血兒的英俊姿容,這一路行去,也不知傾倒了多少女人,這不,一個來上工的廚娘隻顧看他,剛剛一跤絆在石階上。


    紇幹承基打算去折衝府瞧瞧,楊千葉負責拿下武士彠,得到兵符令箭,而他則需要多結交中下層軍官,兩者缺一,都不可能掌握軍隊。


    紇幹承基正走得意義風發,就聽李魚的聲音響了起來:“啊哈!何旅帥!何將軍,成基將軍……”


    紇幹承基一聽小神仙喚他,便覺心驚肉跳,隻作沒聽見,反而加快了腳步。然而,另外兩個招呼聲馬上隨之響了起來。


    “嗨!阿基!阿基!慢些走啊!”


    “小基基……”


    紇幹承基一個踉蹌,差點兒摔了個狗吃屎。他懊惱地扭過身去,就見李伯皓和李仲軒兩位大賤客伴著華姑從後庭走出來。


    華姑一見李魚,就向他跑過去,歡叫道:“哈!幸虧我起了個大早,我也要去看庭審!”


    華姑今兒穿了一身男裝,對今日庭審吉祥一案,華姑十分好奇,非常想看看李魚又有什麽厲害手段對付那任太守。上一回灌任太守金汁那事兒,她一直遺憾沒有親眼見到呢。


    也不知武士彠是怎麽想的,還沒等華姑央求,他就點頭答應了,還特意安排了李氏兩兄弟保護她前往。


    李伯皓和李仲軒兩兄弟撇下華姑,笑吟吟地趕到紇幹承基身邊。那兩條綴滿了貓兒眼的寬腰帶,迎著陽光,晃得紇幹承基眼前發黑。等二人走到身邊,再看二人臉麵,都覺得無數的星星在二人臉上旋轉。


    李伯皓道:“阿基呀,你現在是都督大人的侍衛統領,要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才行。走起路來這樣心無旁騖可不成啊。”


    李仲軒道:“是啊小基基,我們兩個呢,是江湖遊俠兒。因與武都督有通家之好,所以才暫在幕府效力。早晚還是要離開的,到時候可全靠你了。”


    紇幹承基沒好氣地道:“這些都沒問題,隻是兩位……能不能不要再叫得這麽肉麻?我娘都沒這麽叫過我。”


    李伯軒笑道:“哎呀,我們熟嘛。”


    紇幹承基一指牽著華姑的小手走過來的李魚:“那他呢,怎麽沒見你們叫他小魚魚?”


    李魚聞聲好笑,也調侃道:“小基基,你們三個都是武都督身邊的人,這麽叫親近些,哈哈!”


    紇幹承基聽他也這麽叫,不禁一腦門黑線。


    李伯皓笑道:“小魚魚比較咬嘴,叫起來不順口。不過,老是一口一個小神仙、小郎君的,也確實見外。”


    華姑雀躍道:“那你們跟我一樣叫魚哥哥好啦。”


    李伯皓翻了個白眼兒道:“他比我小呢。”


    李仲軒摸著下巴道:“我倒想過,等小神仙有了兒子,可以給他取個親昵的綽號。”


    李伯皓道:“不錯,李魚(鯉魚)若有了兒子,可以叫魚人!”


    華姑眨眨眼,笑問道:“那李魚(鯉魚)若有了孫子,豈不就叫魚人二代了?”


    李伯皓、李仲軒還有紇幹承基一起大笑起來。紇幹承基道:“不錯不錯,還是二小姐聰明,這名字取得好。”


    李魚笑了笑,目光微微一閃,道:“我們還要趕去太守府,邊走邊聊吧。何旅帥要是沒什麽事的話,不妨同去看個熱鬧。”


    紇幹承基穿著軍服呢,他往公堂外旁觀處一站,意義大不相同,所以李魚很想拉他同往。紇幹承基忙推辭道:“啊,我還有……”


    李仲軒打斷他的話道:“你能有什麽事,一起去吧,小基基!”


    紇幹承基苦笑道:“去也成,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叫了……”


    兩個人討價還價地往外走,李魚雖也滿臉笑容,心中眾人中隻有他是故作輕鬆,今日庭審結果如何,他實在無法預料。


    其實,吉祥又何嚐就能放心?當著李魚的麵她故作輕鬆,但李魚一走,她就悄悄地綴在了後麵,其實她不可能跟去公堂,但心慌意亂下,不自覺地就跟了出來。


    吉祥悄悄跟出大門,眼看李魚一行人漸漸遠去,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


    此時,袁天罡恰從府裏出來。他也住在客舍,不過深居簡出的,這還是第二次見到吉祥。袁天罡正要去酒肆茶樓探查那異寶擁有人的消息,一瞧吉祥滿懷幽怨地站在那兒,素來憐花的袁大師不禁好奇心發作,湊上前來。


    袁天罡道:“姑娘,又見到你了。這般憂心忡忡,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吉祥上次見過武都督將此人迎入府中,曉得是都督的貴客,忙施禮道:“原來是先生。奴家沒甚麽事,就是李家哥哥出去辦事,也不知他是否順利,我……唉!我牽掛的很。”


    因為彼此並不熟稔,所以吉祥語焉不詳,可聽在袁天罡耳中,又誤會了。


    袁天罡心道:“果不其然,這女人呐!沒到手前,是你黏著她,一旦得了手,就該換她黏著你啦。不過這才剛得手吧,她那李家哥哥就撇下心上人出去做事了。太也沒有心肝。瞧她衣著發式,應該尚未成親,無名無份的,外邊誘惑又多,難怪她不放心。”


    袁大師憐花之意一起,頓時生起撮合的心思,眼珠一轉,微微笑道:“姑娘的心情,袁某已經了然。我有一計,隻要那李家小子對你尚有憐愛之心,必可助你達成心願……”


    袁天罡說著,下巴已經翹到了天下,擺出一副“求我啊!快求我啊”的模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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