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玄是第一個認識白無常的。


    很小的時候了,青梅竹馬長大的。


    小時候的月堂冥還沒那麽人格分裂,他自小就是毒門的少主,霍青玄沒有見過他的母親,傳言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是月無涯的妻子。還是在那一次一個穿著素雅的女人來山上鬧了一場之後聽說的。


    說妻子這個詞就像是在諷刺他一樣,霍青玄隻說了一次,他便不高興了,本來相談甚歡,手中紅糖糯米糕吃的嘴上黑乎乎的,露著一口白牙還在傻傻笑著,突然,就僵了。


    「堂冥你怎麽了?」青玄問。


    那時候的青玄還不叫青玄,她小時候喜歡青色的衣裳,大家就叫她小青,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她住在曲合宮裏,月無涯很重視她,什麽都教給她。


    她很可愛,自小衣食無缺,也很聰慧,撥琴彈曲弄琵琶。


    月堂冥放下糖糕,一抹黑乎乎的嘴,一聲不吭的走了。


    青玄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他,隻是說,聽說他的母親很美,就問了一句究竟有多美。


    那時還是正午,在毒山的一個竹林旁的小亭子裏,他跑了回去,一下午都沒出來。


    他在屋子裏哭了一下午。


    青玄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聽照顧他的侍者說,少主很喜歡出去玩兒,但門主管的嚴。青玄就暗自打定了主意,要帶堂冥出去散散心,當是賠禮,賠不是了。


    說幹就幹,當天晚上她就偷偷溜進了月堂冥的寢房。


    堂冥哭累了連飯都沒有吃,躺在床上戚戚睡著了。


    青玄伏在他耳邊說「堂冥我帶你出去,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月堂冥翻了個身,好像是沒聽清身旁人是誰,他一把把青玄抱在懷裏,緊緊的抱在懷裏「娘親……堂冥要娘親,不要弟弟。」


    他的腦海裏還有另一個孩子在哭,那個孩子叫澈兒,他拉著那個女人的衣角哭著說回家,撕心裂肺的。


    他是第一次見那個女人,第一眼認出來的血緣關係,那個叫娘親的女人啊,他看著那個弟弟抱著滿是鮮血的女人喊娘親。那也是他的娘親,他在後來做了很久的噩夢。


    青玄被他抱著,堂冥才四歲,他的懷抱很單純,但青玄就是歡喜。


    月無涯抽出身旁的刀劍,將地上那個已經撞了柱子磕的滿腦袋鮮血的女人又戳了好幾個流血的洞,那個小弟弟扯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驚醒,看到了霍青玄。


    她天生漂亮,是那種讓人看了舒服的漂亮,幹淨。


    剛剛的噩夢,跳的猛烈的心髒,在這時候平靜下來,他自小就很沉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推開她,用握緊了的滿是汗水的手掀開被褥,下床,洗了把臉。


    霍青玄幹幹的坐在床上「我帶你出去玩兒,就當是給你賠罪了。」


    那是月堂冥第一次碰酒這個東西,真是一個好東西啊,霍青玄聽大人說酒喝多了會醉,她是不讓堂冥喝的,她怕惹上事兒,堂冥還小。


    但是堂冥的脾氣上來了是誰也勸不了的,他猛地甩開霍青玄,獨自灌了起來,他這輩子喝的第一罐酒,就是桂花釀。


    醉了。


    說來可笑,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醉的樣子很無理取鬧,他應該是第一次見那種血腥的場麵吧,侍衛把他抱回毒門去,斥責霍青玄帶他出來。


    月堂冥看見一個躲在柱子後麵怯怯看著他的小男孩兒,與自己長的很像,特別像,醉酒的他以為是看見了一麵鏡子,那個小男孩就是程辰澈。


    霍青玄怕醉了酒的月堂冥鬧出什麽事來,就從關押的地方跑了出來,提心弔膽的藏在他寢宮門口。月無涯來了。


    他是收到了侍衛的消息才來的,這個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


    月堂冥哭笑著問「你誰?」他是被侍衛放在床上的,這時候他在床上翻滾著撲騰著,程辰澈一直就站在柱子後麵,看著他,說「我餓了,我想娘親。」


    話說到一半,他就委屈的撇著嘴想哭。


    月堂冥哈哈大笑「我沒聽見啊,你大聲說。」


    「我餓了。」


    「在大聲點兒。」


    「我要娘親!!!」


    「哇」的一聲,孩子哭鬧的聲音。程辰澈的哭聲像極了月堂冥。


    在門口的霍青玄心頭都是一揪,按耐不住想要衝進去的衝動,你哭了可怎麽辦啊,你別哭了,你在這樣哭,我也要跟著你哭了。


    這是程辰澈的哭聲,霍青玄分辨不出來,其實這中間還夾雜著月堂冥的笑聲。剛走到門口的月無涯,聽到哭聲之前,他聽到裏頭小小的孩子在鬧著說「我要娘親。」


    他生氣了。


    而那時候在床上翻騰著喝醉了的月堂冥一腦袋從床上栽下去翻到床底下,摔暈了過去,整個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程辰澈一人在哭。月無涯誤以為這是月堂冥,他斥責,毆打,謾罵,罵他和他的母親一樣下賤。


    他就哭的更厲害了。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在罵一個孩子,也有一個孩子摔暈了在床底下做著那天血濺三尺的噩夢。


    「堂冥,你疼不疼?」霍青玄一大清早,用顫抖的手扒開窗戶,偷偷的往裏麵塞糖糕。


    而餓了很久又哭了一夜險些背過去的程辰澈,拿著那糖糕混著淚往嘴裏塞,他什麽都不懂,他隻是餓了,想吃東西,找母親的一個孩子而已。


    身上是被月無涯打出來的鞭痕。


    這些事在月堂冥醒酒後並不知道,他開始跟程辰澈住在一起,照顧他的飲食,照顧這個弟弟,而且發現,這個弟弟長的真的跟他很像,連照顧了他很久的侍衛都分不清楚誰是誰。


    霍青玄也漸漸很少能跟月堂冥在一起廝混了,他們明年就五歲了,長大了,要學的功課多了,規矩也多了。


    月無涯從未對月堂冥好過,從小時候就開始,輕則叱罵重則毒打,可從未否認過他是少主,下人們還是得仔細照料著,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他把月堂冥和程辰澈放在一起養,而且就像是忘記了這是兩個兒子一樣,他從不關心那個叫程辰澈的孩子,問也不問,就當從來沒有過一樣,久而久之,這個名字在毒門就消失了。


    他注意的是月堂冥,是月堂冥的這個名字,而非人,也就是說,自打那次晚上堂冥醉酒程辰澈挨打之後,月無涯所見到的堂冥,不在乎他是不是堂冥。


    他好像是故意把這兩個兒子當一個養。


    那個醉了酒的月堂冥在之後開始嚮往自由,那個替人挨了打的程辰澈在之後開始喜歡青玄。


    那咱倆換換吧,這句話是在月堂冥十七歲的時候說的,倆人是過同一天生日的,生日那天互相做了一碗麵條。


    「你是想跟那小子在一起吧?」程辰澈問


    月堂冥不解「誰?」


    「就今天在街市上,你照常去當勞什子惡霸搶人家東西玩,搶了一個小子的包子,被那小子哭著追了一條街,你說那小子挺有趣的。」


    程辰澈一本正經的吃一口麵條,嗯,跟以往一樣的難吃,他手藝還是這樣半吊子,吃了十幾年的麵條,永遠是清水加鹽。他淡淡的放下筷子。


    月堂冥微眯起眼睛「那我是親口聽你說你喜歡青玄的。」


    程辰澈想了想,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呃,哦?很久之前,自己是因為什麽哭來著,她從窗戶那裏遞來一個很好吃的糖糕,那女孩兒的笑容就開在了心窩裏。


    毒門裏很多人都不知道程辰澈這三個字,更不知道程辰澈也是毒門少主,他可以是月堂冥,他也可以就是月堂冥,但霍青玄知道。


    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帶了兩份禮物來,一份給程辰澈,一份給月堂冥。


    她也分不清誰是誰,自從那天晚上醉酒起,月堂冥就跟人格分裂一樣出現在大家麵前,有時十分的不著調,有時又很正經,久而久之,她就真的不知道了,隻稀裏糊塗的送禮物。


    月堂冥花哨的時日多,正經的時日少,程辰澈正經的時日多,花哨的時日少。


    他們在黑市裏混隻用一個名字,程少主,那時候大家還不知道程少主的全名是程辰澈,後來月堂冥在黑市認識了十七和南裕澤,就決定用程辰澈這個名字去南沼。


    他就去了,月堂冥跟十七說「我叫程辰澈,你可以叫我程少主」


    至於是哪家的少主,還真沒人知道,隻曉得跟毒門有些關係,也沒人往深處想,那時候他開始跟著南裕澤鬧騰,跟著十七胡吃海喝。


    程辰澈在毒門跟霍青玄說「我是月堂冥。」


    那個跟你一起從小長到大的月堂冥。


    霍青玄隻覺得日日與他處在一起就好歡喜,她喜歡月堂冥。喜歡的糊裏糊塗,喜歡的連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喜歡,她才是毒門裏最合格的一個下屬,她懂事,聽話,不談情說愛,執行任務,嫁給皇帝,生下禎禎,看著程辰澈的棺材在某一日抬回毒門,又看著某一日堂冥踏著冬雪活著回來。看著他十裏紅妝迎娶十七,也會看著禎禎長大,一恆長大。


    失憶挺好,她也不願意回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


    喜歡嗎?喜歡。喜歡誰?不知道。


    什麽是喜歡?不知道。


    二十幾年了,她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不是自己喜歡的堂冥,糊塗了二十幾年就麻木了,不喜歡了,因為不知道誰是自己曾經歡喜的那個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喜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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