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方清峰在想啥,落世千吩咐「別激動,啥也別想了,你要靜心凝神,不然你在吐幾口血,我以後就對屍喝酒?對棺寫詩?」他似乎已經看到方清峰墳頭的小花在妖冶的黑風中嫵媚的搖曳。


    落世千又氣到了方清峰,他一提神破口大罵落世千沒良心,這才沒昏過去,腦回血又正常了,吊在嗓子裏的那口氣終於順下去了。 「無常殿下送來的包袱。」影衛舉著一支火把,慢慢點亮四周兩三根蠟燭,這蠟燭不亮,卻讓在黑暗中待久的倆人刺到了眼睛,那包袱挺大,拆開來有吃的和取暖的東西,還有不可或缺的藥材。果然是女


    人,心細了些。一大罐子蘿蔔條,說這東西能放,牢裏飯食不成吃,吃這個能填飽肚子。


    影衛說這些東西裏麵隻能留下一件,讓兩位護法自己挑選。


    這當然是選吃的啊,可是……蘿蔔幹?是不是很勉強?霍青玄故意提了蘿蔔幹能填飽肚子嗎?……落世千同方清峰會心一笑。


    每一條蘿蔔幹裏麵都有一小捲紙條,為了看完紙條內容,為了不惹人發現,方清峰玩兒命了的吃蘿蔔幹,吃到幹嘔,吃到他這輩子都不會在吃這種喪心病狂的黑暗料理。


    落世千滿是幽怨的安慰他說「不吃蘿蔔幹的話你就打坐,打坐你就生氣,一氣就吐血,萬一死了呢?我怎麽辦?」


    基於這強大的理論基礎,為了讓落世千有一個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決定跟蘿蔔幹拚了。他有一個口號,待我出獄時,蘿蔔滅亡日。於是暗搓搓的吃了兩天的蘿蔔。


    其實霍青玄把紙條塞進蘿蔔幹裏時是這麽想的,要是塞進甜的糕餅裏,可能他們倆吃不到兩口就膩了,像蘿蔔幹這種東西,清脆爽口,簡直棒的沒毛病。


    方清峰扶著鐵欄柵在吐,腹中一股子酸意往上湧,壓也壓不住,一股子蘿蔔幹的味道在喉管裏翻湧,噁心的一塌糊塗,他看起來氣色不大好,頭重腳輕的嘔酸水。


    影衛聽到這邊動靜就湊了過來,執燈看了一眼嚇丟了半條命,還以為方清峰快要死了,他大呼「方護法,屬下立刻去找大夫!」


    「回來!」


    方清峰拽了他胳膊一把「站住,我自己就是大夫。」


    那影衛傻傻的懸著一顆心,被方清峰吼的也不敢動,落世千輕輕嗯了一聲「你快走,我來處理。」


    影衛轉身就跑,跑的賊快!


    落世千很無奈的過去幫他拍拍背,邊拍邊伏在他耳邊道「今晚送來的牢飯大米裏有地圖。深牢守衛四十八人,不能驚動任何一個。牢房地下中空,有機關,觸發機關距影衛來抓人大約有八到十秒的時間


    。有一個霍青玄挖好的洞,鑽進去,田子徑在地下蕭皇後冥堂接應。走了,就不要在回來了。」


    他聲音極低,低的讓人心也沉重起來。這黑黝黝的牢房落針可聞的寂靜,方清峰也不吐了,這麽長時間了,讓他安靜下來的,也就那麽幾個字。


    走了,就不要在回來了。


    落世千的手有暖的溫度,在四壁冰冷的地方。鬆開鐵欄柵上的手,方清峰有些頹廢的坐在地上「你說,月堂冥會不會突然來見見我們?」


    霍青玄確實是一個心細的女人,她跟十七說了此事,讓十七去試著勸勸堂冥,在天黑前去牢裏看看他們。不需要一定完成,盡力就好。


    禎禎在懷中安睡著,小小的身子軟軟的,迷迷糊糊拽著霍青玄的衣領,頭埋在裏麵蹭了蹭。他小時候一直是方清峰落世千帶著的,會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叔叔,而非娘親。


    下午,十七去廚房找廚子做了一碗羹湯,給月堂冥端過去。


    天不熱,陽光正好,灑在門前的石階上,暖暖的,一切顯得懶洋洋的,一個正常而又普通的下午。十七卻覺得冷是冷到骨頭縫裏的,在這個門前,他規矩了幾分,讓侍衛前去通報。


    月堂冥一隻手撐著腦袋,瞧著十七進來,瞧著他跪下把湯呈在麵前,他疑惑「我不喝湯,你有事直說。」


    「嗯……」十七沉默,居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於是半個時辰過去了……


    月堂冥已經看完了手上那本書,並沒有搭理十七的意思,那碗湯涼了,十七四肢都麻了,覺得時間不該被這麽浪費掉,就開口「主子?」


    「嗯。」月堂冥以為這塊榆木疙瘩是不打算說話了。


    「後山有一座墳,是堂冥門主您的,昨日您命人毀了……」


    「嗯。」


    「給過世之人燒香,求的不是亡靈地下安好,是在世人的一種慰藉。最該被超度的,是尚還活著的。」十七話極輕,輕到虛無縹緲,卻起落沉浮了多少人的情感。 那日程辰澈的棺木被抬回萬毒山。日夜守靈,香火酒水。有些人死了一了百了,難以接受他去世的人難道不是最可憐的嗎?他們以為通過焚香還能跟死人說上幾句話,通過守靈還留幾分念想,通過酒水


    ,還能回到昔日的金刀鐵馬,半生繁華。直到忘記這個人,忘記這個墳。那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甚至一輩子。


    那道棺木那坐墳,它不僅僅是一個物件,一個死人的安身之處。似乎能看到清寂的月,冷的墓碑,孤身一人,帶著滿腔的情感,醉的一塌糊塗。


    十七在說落世千,在說方清峰,亦在說自己,和其他人。


    月堂冥很少笑的那張臉微勾起了一絲弧度「給未死之人豎墳,是否是大不敬之罪?至此,他們倆還多了一道罪名。」他有些賞識十七的才華,誇讚道「你這勸的方法很特別。」


    然而,他並沒有想放了落世千和方清峰,隻是突然想去看看他們倆了,那個傳說中慌著給自己燒香的人。月堂冥覺得自己是有多大方,才能忍別人給自己挖墳!


    十七……我是在跟你討論墳的問題嗎?我是在說情感啊情感,你怎麽能這麽無情,這麽冷酷,這麽無理取鬧?他沒說起來,十七就一直跪著。


    月堂冥因為墳的問題決定去見一下他們,當然,也不全是。他有一種預感,就突然聽了十七那樣的話,想去看看他們而已。忘記的是感情,根深蒂固的也是感情啊。 方清峰因為蘿蔔條的問題而噁心到絕望,久久緩不過來,月堂冥不準通報,自己在黑咕隆咚的地方悄沒聲息的來了。就聽見方清峰在罵落世千,很氣惱,聲音還很憤怒「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你算哪門


    子命?就你那技術還神算子,你特麽怎麽就沒算出來我會吃蘿蔔幹致死?」


    落世千就覺得很委屈「……嗯,可能你不會因為吃蘿蔔幹致死,所以我算不出來你吃蘿蔔幹,不就幾根蘿蔔幹?蘿蔔多有營養,吃幾根又不會死,那你死給我看啊。」


    「這是幾根蘿蔔幹的問題嗎?憑什麽你不吃?」


    「像我這麽玉樹臨風的人都是喝露水長大的,不吃蘿蔔幹……」


    月堂冥「……來人」


    這聲音……好耳熟,落世千一個激靈「程辰澈?」


    方清峰「嘔~」


    侍衛點亮了這裏的蠟燭,昏黃的燈火映著牢中鋪的幹草,還有草上的身影,落世千驚訝的站起身來,看見那墨色的衣服,燃起的心情冷不丁凍了三尺長冰「哦,月堂冥。」


    方清峰暈暈乎乎的往這邊看,隻看到一個模糊的黑色身影。程辰澈不喜歡穿黑色的衣服,他是白無常啊,他喜歡白色。所以,這是月堂冥,嗯,是那個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人。


    一影衛匆匆過來,誠惶誠恐的跪地,月堂冥斜睨了他一眼「我竟不知道,深牢裏的日子過的這般舒坦。」


    他身子一顫,頭更低了「屬下有罪,請主上責罰。」


    落世千眸光漸暗「那依你的說法?是要我斷臂給你看?」


    「可以啊。」月堂冥的聲音淡淡的,靜靜的,迴蕩在這裏。他眼神示意,讓影衛遞給落世千一把刀。


    影衛很為難,卻又不敢露出半分違抗,他從身上拿了把匕首,遞給落世千,手卻握的緊緊的,他不希望落護法拿走這把刀。


    落世千嗤笑「不必。」他說著,看也沒看那把刀一眼,與月堂冥四目相對,眸中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淺的見底。


    落世千的胳膊本來就是假的拿取自如,他很輕鬆的拿下來「如果你要,我不介意在給你一次。」


    什麽叫再給一次?月堂冥臉色漸漸冷下來。


    最後見你一次,還不如不見。落世千一隻袖子空蕩蕩的,當真是兩袖清風。月堂冥扯了扯嘴角,一個很別扭的笑。


    萬毒山下有一個叫奈何橋的河,山上有成片成片的紅楓,每逢七月裏,漫山遍野的火紅煞是好看,會有一段時間隨處可見掃落葉的人,各處宮殿鋪了一層。


    晚歸時有月,家中留燈,不過如此。 然而說這些都沒有用,留戀有什麽用,依然阻擋不了他要逃跑的心情,不跑幹嘛?留著給這山當化肥嗎?落世千真不是什麽傷春悲秋的人,隻是有些時候管不住啊,仰頭時眼中有什麽東西涼涼的。方清峰說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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