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平輿君熊琥便被魏兵們提上了營牆,渾身用繩索綁地結結實實,嘴裏還塞著一團布。


    見此,暘城君熊拓更加不敢擅動了,他還真怕對麵那位魏國的肅王一時發瘋,將他的堂兄平輿君熊琥給生生剁了。


    那可是熊拓自幼關係極好的堂兄,堂堂楚國熊氏公族,在暘城君熊拓看來,因為魏國的幾個俘虜而害得這位堂兄蒙受皮肉之苦,並不值得。


    因此,他很識趣地沒有再說話刺激趙弘潤,隻是安靜地等候著,給後者足夠的時間去考慮。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站在魏軍鄢水大營的南側營牆上,閉著眼睛沉思著。


    平心而論,他真的不情願同意交換俘虜。


    倒不是他心狠,或者對那召陵縣令陳邴等人有什麽意見,他純粹隻是不想讓暘城君熊拓如願而已。


    明明是這廝率侵犯了大魏的疆域,攻占大魏的城池、殺戮大魏的子民,搶掠大魏的財富,好不容易有個這廝看重的平輿君熊琥落入了趙弘潤手中,結果不得不為了搭救召陵城那些英勇戰至最後一刻的文官們,而拱手將平輿君熊琥還給暘城君熊拓。


    這等於弄到最後,本應該得到報應的暘城君熊拓,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什麽?被殺死的楚國士卒?


    暘城君熊拓會在意毫不值錢的士卒的性命?步兵這種楚國貴族們眼中的消耗物,在封地裏隨隨便便拉一隊人就能再次組建起來,談什麽損失。


    正因為如此,趙弘潤並不想釋放平輿君熊琥,並且他早就打定主意,似熊琥、熊拓這類主動進犯大魏國土的侵略者,他是抓一個殺一個。而之所以他至今還未殺平輿君熊琥,不過是因為這家夥還有利用價值罷了。


    退一步說,哪怕是要釋放,那也得讓楚國蒙受巨大的損失。


    當然。這『巨大的損失』指的可不是所謂的贖金或者賠償金。


    然而問題是,倘若他不願意釋放平輿君熊琥,對麵那些召陵城的文官們,他們的下場也就不難猜想了。


    為了一個平輿君熊琥。犧牲十幾名英勇奮戰到最後城破的文官,這是否值得?


    趙弘潤徐徐吐了口氣。


    不得不說,他對原召陵縣令陳邴與另外十幾名召陵城的文官們大有好感。


    尤其是前者。


    他瞧得很清楚,陳邴這位召陵縣令,在與裴瞻對話的時候。第一時間便詢問鄢陵的情況,然後第二句話,便是言辭堅定地希望他趙弘潤拒絕暘城君熊拓所提出的交換俘虜的建議,誠可謂是忠烈之士。


    拋棄如此對大魏忠心耿耿的忠烈之士,趙弘潤怎麽也辦不到。


    『同意?或者拒絕?』


    這兩個念頭,在趙弘潤心頭不住地盤旋,難以得出結論。


    足足思考了盞茶的工夫,趙弘潤這才睜開眼睛,朝著遠處的陳邴等人喊道:“召陵的英勇之士們,某感謝你們為大魏盡忠。死守城郭戰至最後一刻……似你等這般的忠烈之士,不應該由本王來決定你等的生死……作為對你等的嘉獎與讚賞,就由你們來決定這樁事。……若是你等心中仍有眷戀,也不妨大聲說出來,僅平輿君熊琥一人,換我大魏十幾位忠烈之士,想想,也是我大魏賺了。”


    聽聞這句話,陳邴等人為之動容。


    要知道,對麵這位肅王殿下非但尊稱他們為大魏的忠烈之士。更允諾將決定權交到他們手中,尤其是那句『似你等這般的忠烈之士,不應該由本王來決定你等的生死』,更是讓陳邴感動地熱淚盈眶。


    那一瞬間。什麽破城時的絕望、苦等援軍未至的心酸,都被滿滿的暖意所取代,哪怕是十月底的寒風,卻無法驅散這份源自人心的溫暖。


    『哼!』


    瞧著這一幕,暘城君熊琥輕哼了一聲,嘴角揚起幾分鬆懈下來的笑容。


    在他看來。趙弘潤的這個覺得,無疑讓今日的交換俘虜一事變得十拿九穩了,畢竟這天底下,有幾個不愛惜自己性命的人?


    在他的注視下,陳邴等召陵縣的文官們對視了幾眼,用眼神交換了一番意見。


    隨即,陳邴這位原召陵縣令,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殿下,我等早已下定決心為大魏赴死捐軀,豈可因為我等,叫那熊琥逃過一死?……平輿君熊琥亦殺我無數大魏子民,罪不可恕!我等……願與他同歸於盡!”


    『什麽?』


    暘城君熊拓眼神微變,才剛剛鬆懈下來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而對麵,趙弘潤聽到這番話亦是神色動容,嚴肅地問道:“你等,當真想好了嗎?”


    陳邴等人大聲喊道:“雖死不悔!”


    聽聞此言,趙弘潤心中感動地無以複加,身體前傾,大聲喊道:“好!……你等放心,包括召陵在內,待本王日後收複我大魏的失地,定會在這幾個縣城內,為在此戰中,為我大魏慷慨捐軀赴死的忠烈之士立碑,使萬民吊念,流芳百世……他們的親眷、兒女,由大魏朝廷代為撫養,免除賦稅……至於諸位,由本王親自來負責諸位的遺孤、遺老,諸位的雙親,本王命人贍養至壽終,諸位的遺孤,本王命人撫養長大成婚……報上名來,叫本王牢記諸位忠烈之士的大名!”


    陳邴聞言渾身一振,忘乎所以地大聲喊道:“中陽人士,陳邴!”


    繼他之後,那十幾名召陵城的文官們亦紛紛大喊。


    “啟封人士,許敦!”


    “召陵人士,元陶!”


    “承匡人士……”


    “陽武人士……”


    ……


    那十幾名召陵官員陸續報完了自己的名諱,見此,趙弘潤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好!本王都記下了,你等的血仇,還有我七縣軍民的血仇,這筆賬,本王會叫楚國十倍、百倍奉還!……最後,若是你等有玉碎的決心,便跑過來,讓本王麾下的將士們射死你們,好叫那熊拓徹底死心!”


    陳邴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回顧左右喊道:“諸位,還等什麽?”


    十幾名被俘的魏國召陵官員相視一笑,奮力朝著鄢水大營跑了過去。


    見此,有些楚兵下意識地舉起了弓弩,似乎要將這些人都射死。


    但是,楚軍的大將連璧麵色陰沉地阻止了:“不許放箭!追!將這些人都抓回來!”


    開什麽玩笑,射死了這幫魏國俘虜,拿什麽去交換平輿君熊琥?


    聽聞這道將令,被連璧手指指到的數十名楚兵連忙跑出了隊伍,追了大概有十幾丈遠,這才追上陳邴等人。


    見此,陳邴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放箭!殿下,放箭啊!”


    『……』


    深深地將這一幕牢記心中,趙弘潤吸了口氣,抬手下令道:“放箭!”


    『這……真要放箭?』


    營牆上眾多浚水營魏兵麵麵相覷,舉著弓弩不知所措。


    “放箭……”


    “放箭啊……”


    那些召陵的文官們,根本跑不過楚國的士卒,沒過多久就被追上了,隻見他們一邊奮力掙紮,一邊朝著營牆大喊。


    見此,百裏跋的臉徹底陰沉了下來,回顧身邊的浚水營士卒,沉聲說道:“還等什麽?難道還要叫我大魏的忠烈之士繼續被楚軍所辱麽?……放箭!”


    眾浚水營魏兵心中一陣,終於一咬牙搭箭拉弓,朝著已在箭矢射程之內的那些人,不分敵我地射出了一波箭矢。


    “篤篤篤——”


    一陣箭雨過後,場中的那數十人全部給射成了刺蝟。


    『竟然真的放箭射死了那些人……』


    暘城君熊拓瞪大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瞧著這一幕。


    而更讓熊拓感覺無法接受的是,那位召陵縣的縣令陳邴,明明是被他們魏國的弓手射死,可他臨死前臉上卻依舊帶著滿足的笑容,更忘乎所以地大喊『殿下定要收複召陵呐!』這樣的話。


    “……”


    “……”


    魏、楚兩軍士卒,一片死寂,他們的目光都投在那片被箭雨掠過的地方,望著那些被魏國弓手射死的人。


    有楚人,也有魏人。


    而此時,趙弘潤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喊道:“牢記這一幕,我大魏的將士們,這便是我大魏忠烈之士最後的威武英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大魏,嚴拒任何要挾!”


    話音落下,無人回應。


    是因為沒有人認可趙弘潤的話麽?


    不!


    是因為營牆上所有魏兵,都瞪著眼睛,死死地瞪著營外頭的那些楚兵們,瞪得仿佛連眼眶都要崩裂。


    那儼然,是一副眾誌成城的軍勢!


    『……』


    一絲汗水,從暘城君熊拓的額角緩緩流下。


    他忽然感覺,遠處的那座軍營,氛圍壓抑地令他心中不安。


    明明那片營牆上頂多隻有千餘人,可那千餘人的氣勢,卻仿佛要徹底壓倒他身後的四萬楚軍。


    “暘城君熊拓,本王記住你了……”深深地望了一眼暘城君熊拓的方向,趙弘潤沉聲說道:“你,還有你麾下的兵將們……犯我大魏,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營牆上的魏兵們,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勢。


    “……”


    一陣寒風,掠過暘城君熊拓的臉龐,那陣陣寒意,讓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風向……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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