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天旋地轉。


    但這一次,師之然不再擔心,她知道,自己正在向著一段更深的記憶而去。葉止已經將自己袒露開來,一絲不掛,她必須了解他所了解的,承受他所承受的,才能進入他心的最深處……完全剛才的一切,都隻是開始。


    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考驗。眨


    眼之間,殘肢斷臂已然不見,此刻,她正身處一處古舊的城牆背後。黃沙依然遮天蔽日,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鼓聲。她側耳聽了片刻,立刻認了出來:這是蠻人的灰骨大鼓。蠻


    人雖然野蠻至極,有的部落甚至吃人喝血,父子相殘,可對於“音律”這種東西,卻有一定了解。他們的文字簡單,語言粗俗,可唯獨對音律的劃分細致,黃沙大漠之中,光是聽他們的隆隆鼓聲,便可傳達出許多消息來。師之然雖不精通,但也能聽出這鼓聲乃是軍鼓聲,此刻敲響大鼓的將軍,恐怕來頭不小。


    師之然思緒一動,又望了眼眼前的古舊城牆,一下響起葉止與狄勇剛才的對話來——此時此刻,她恐怕已經回到了當年的“舊城樓”一戰,而遠處的蠻族軍隊,正是人稱“血狼”的蠻人大將異琅思魍。師


    之然聽說過他:據說他身體強壯,比尋常蠻人還高出半個頭來,他使一柄懸掛著兩顆人頭骨的大錘,這兩顆頭骨的主人正是在“舊城樓”一戰中死於他手的兩位西境將領:劉懸與東方洛。她


    知道自己並不在這段記憶當中,黃沙並沒有擦過她的肌膚,她隻是一個旁觀一切的局外人。她向外望去,果然,舊城樓外屍橫遍野,顯然不久前還發生過一場大戰。戰況並不樂觀,她這一眼望去,隻見到了幾具蠻人的屍體,大部分死傷的都是緋葉的士兵。這其中,許多人還並未死透,他們的傷重得站不起來,隻是躺在黃沙地上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看這傷勢,死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了。師


    之然收回目光,再向著自己的身後看去。果然,她在遠處看到了幾個挪動的黑點,再細細看去,是幾個蹲在舊城牆後的人。他們滿身的沙子,刺眼的眼光照在身上,照亮了身上骨道關的盔甲。


    這些人明顯是軍人中的精銳,因為他們的裝備與“親衛軍”一樣,同時身負刀、盾、槍三種武器,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去救重傷的袍澤。


    因為他們知道,出去了,就是活靶子。蠻


    人雖然箭術不佳,可投出的長槍卻比箭矢更準。此時他們占據高地,吹響號角,正是等著這些藏在舊城牆後的士兵們自投羅網。可這些士兵的行為,明顯是讓他們失望了。


    蠻人又敲了一陣灰骨大鼓,但依然沒有回應。相反地,舊城牆後士兵們已經開始包紮傷口、打磨武器,等待著下一次蠻人的衝鋒。他們依然沒有喪失鬥誌。


    師之然心中疑惑,走近了去,卻慢慢發現這些殘餘的士兵並不是少數,他們幾乎完全將自己藏在舊城牆的陰影之後,粗略一看,也有六七百人之多。他們幾乎都是步兵,沒有馬匹,唯一仍然帶著戰馬的,就是她剛才看到的那幾個“親衛軍”了。師之然再向裏走去,不過多時,她便看到一個裝備與他人都不同的少年——他背著一柄巨大的黑刀。


    他果然在這裏!


    師之然心中欣喜,加快了腳步,隻看見三個親衛軍的士兵跟在葉止的身後,看起來甚是關切,而他的麵前,是一個身著銀色全身盔甲的男人。這男人明顯受了重傷,仰躺在地上,師之然走得更近,慢慢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將軍,你撐住!”是葉止的聲音,“我們已經放了令箭出去,裘將軍的輕騎軍離這裏不願,一定可以趕過來的。”“


    啊……”穿盔甲的男人似乎已經無法說出太完整的話了,他的目光呆滯,望著天上,但仍努力地從喉嚨裏發出聲音來,“裘……裘印?”


    “沒錯,將軍!我們麵朝舊城樓,蠻人不敢貿然行軍,等到……”


    葉止說了一半,突然有人高喊著他的名字從不遠處背靠著舊城牆跑來,一邊跑,一邊指著遠處的另一處山頭。葉止先是一怒,但見到來人的表情,卻又立刻欣喜起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坡,位於東南,正是裘印將軍大軍的方向,此刻,就在那裏,升起了一麵戰旗來!“


    將軍!將軍!”葉止立刻低下頭來,對躺在地上的人說道:“是裘印將軍的偵察兵,我們有救了!”男


    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師之然終於來到了他們麵前,隻看了一眼,便知道這男人已經活不成了。他胸前的盔甲被巨力砸得凹了進去,整副甲胄都已經扭曲變形。受了這樣恐怖的一擊,就算盔甲外麵還算完好,裏麵的軀體估計卻已經變成了一團肉泥,五髒六腑都錯了位置,現在還活著,恐怕也隻是意誌支撐著罷了。他


    穿得盔甲與普通士兵不同,銀甲銀槍,應該就是“舊城樓”一戰中犧牲的骨道關名將劉懸。左駿候常常提到他,說他死得時候隻有三十五歲,命不該絕。她


    轉過頭,望向葉止。


    葉止臉上欣喜的表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失望的陰雲再一次在他的臉上散開:他看見山頭上那一支軍隊正在慢慢地後撤,不過多久,飄揚的旗幟就不見了。“


    他們走了?”在他的身後,有人叫出了聲來。“


    他們怎麽不下來?怎麽不吹號?”另一個人問道。


    “不對啊。這不是裘將軍打仗的風格啊!可剛剛……分明是裘將軍的旗……”所


    有人都望向了葉止。大家心裏其實都清楚,劉懸將軍已經活不了了,軍中兩位副將早已戰死,現在這裏官位最大,身手最好的,便是這位年僅十四歲的決勝營親衛軍的百夫長。所


    有的人,都在等他的一句回答。


    可是,師之然卻能看得到,此時葉止的眼中,也滿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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