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易容,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江湖中的易容術士會要求來人閉上雙眼,無論是再癢再麻,再疼再苦,都不可睜開眼睛。她們會削去你的毛發,刺破你的皮膚,點掉你的痣,抹掉你的傷疤。她們穿針引線,如同一個裁縫、匠人一般,將你的樣貌徹底改變。許多人睜開眼睛,甚至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這當然是最好的,因為這正代表著,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人,能夠知道你變成了什麽樣子,變成了誰。


    除了易容術士本人。


    是的。她們獨占著這種誘人的,可怕的,卻人人向往能力,這能力為他們帶來了無盡的財富,地位,和秘密——而秘密,永遠是最危險的寶藏。數百年前,在所謂的“江湖”還未完全成形的時候,易容術士便遭到了無休止的,斬草除根般的瘋狂追殺:她們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人想讓她們永遠地閉上嘴……


    直到現在,很多人誤以為易容術士們本身就武藝高強,或是掌握了一些奇異的武功異能,其實並非如此。事實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易容術士家族,早在那黑暗的幾十年間,就已經死得幹幹淨淨。能將血脈延續至此的,必然都是手上有點真功夫的。但,也有例外:


    比如早已不複存在的闊別山莊。


    葉止睜開眼睛的時候,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身為鬼使,曾與許多易容術士合作過,但從未有人,能夠做得像師之然這般天衣無縫。他看著銅鏡愣了許久,甚至問了一句:


    “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當然。”


    師之然一邊整理手中的工具,一邊地淡淡地答道。與其他易容術士不同,她更喜歡使用細膩至極的小刀與一種腐蝕性極強的藥水,那藥水腐蝕人皮麵具與幹燥得的毛發,散發出一股刺鼻卻又酥麻的味道來,仿佛燃燒的野火。


    為了掩飾那股刺激性的奇異味道,這座屋子的四個角落各添了一座香爐,香氣緩緩散出,彌漫四周。若不這樣做,恐怕即使是在這片枯木林中,白狗依然能遠遠嗅到味道追蹤而來。葉止耐下心來,嗅了一嗅,似乎是丁香與某一種漿果的清香,在這樣封閉的房間中,顯得更加濃鬱撲鼻。


    “丁香和醋栗。”似乎知道葉止正在做什麽,師之然出言提醒道。轉眼之間,她已經刀具與小瓶都整理好,翩然轉過身來說道:“那個姓應的江湖藝人,你有什麽線索?”


    “他叫應啟丞,人稱鬼麵書生。雖然表麵上隻是一個落魄藝人,但操弄幻術的手藝,卻不在他那些江湖前輩之下。”葉止答道,“之所以叫鬼麵生,是因為他在幻境之中常常以一個麵覆厲鬼麵具,白衣持扇的書生形象出現。因為不是幻術師,他不受王族的管轄,甚至曾在蜃樓國的境內出現——但這些年來,他卻常常徘徊於靡州城周邊,有時候還會出現在大街上賣藝。擺弄的,也不過是幻術這樣的東西……”


    師之然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撇嘴一笑,補充道:“但是一周前,他曾找到城中的一位易容術士,似乎是想要易容離開此地,卻不知因為什麽事情耽擱了。你我來了之後,藍衣鐵衛很快鎖城,他至今仍在城中。”


    “易容術士?靡州城中還有易容術士?”


    “當然,我不能告訴你她是誰,但那江湖藝人的麵容,我卻已經知道了……”


    “你是如何……”葉止大為驚訝。就算師之然能夠從其他易容術士手中得到他的消息行蹤,但江湖中的易容術士絕不可能出賣金主的長相!這非但關乎信譽,更決定了她們這些易容術士的生死,不可能有人……


    “我說知道,就是知道。”師之然一皺眉,顯然並不喜歡葉止滿滿的問題。


    “他在哪?”


    “城北酒館,二樓第一個房間。三天來他閉門不出,但似乎有不少的銀子。”


    “我們見麵的那個酒館?”


    “沒錯。”師之然點頭,“他早就知道你在找他了,但他不怕你。甚至……他也許等著你。”


    “為什麽?”


    “有時間問問題,不如趕緊上路。”師之然指著那一件灰色長袍,厲聲說道:“穿上!”


    葉止還未習慣自己的新容貌,便被師之然一把拽起,套上衣服背上刀,一腳被踹出了房門,胡子一扯,居然好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似的,痛得葉止齜牙咧嘴。而身後的師之然隻是一甩黑紗,那容貌便立刻破碎,改變,一轉眼之間,此刻站在葉止麵前的,徹頭徹尾便是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女人。那嘴角的黑痣,耷拉下來的肥肉,眉眼間深深的皺紋,甚至是沙漠地帶曬出的黝黑皮膚,都與靡州城中隨處可見的婦人一模一樣。


    “愣什麽!”師之然嗬斥一句,就連聲音也變得又尖又老,栩栩如生。葉止嗅了一嗅,她的身上甚至傳來一股淡淡的魚腥味與水臭味,就好像剛剛從城西的集市中走出來一般,不由地皺了皺眉頭。但就是這皺眉隻見,他居然同樣聞到一股肉與血的味道從自己身上傳來,仔細一嗅,竟然還有一股油腥氣——葉止一抓自己的胡子,果然這一抓,又是一手厚厚的豬油。


    “怎麽了葉屠夫。”師之然一歪頭,“對你的新身份還算滿意嗎?”


    “這是……”


    “我就說一遍,可聽好了。你名叫葉立,是城西集市肉鋪的屠夫。你給酒家供肉,但昨夜白衣樓一眾人入住,酒家一下便缺了酒肉,你便一早從南門出了城,去南麵的鎮子裏帶了兩頭豬回來。”


    “你呢?”


    “我的戲份,你到時候便知道了。放心,那群藍衣鐵衛眼神雖然不差,但想要識破我的易容術,可還差得很遠,隻要你演好自己的戲——堂堂鬼使,在江湖上有七八個身份的男人,不需要我教你怎麽演戲吧?”


    “放心。”牧嚴壓低了聲音,一絲黑影暗中壓住自己的喉頭,那聲音,居然真如一個中年屠夫一般,粗狂沙啞,“但是,豬呢?”


    “哪那麽多問題,快走!”師之然一皺眉,一叉腰,眼睛一蹬,那中年怨婦的形象便呼之欲出,她一把揪住“葉屠夫”的耳朵,在他耳中悄悄笑了一句,而那聲音,又變回了少女般的曼妙。


    “你啊,可先習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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