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折劍山莊。


    六月驕陽似火,滾滾烈日照在皮膚與汗水上,讓人如被毒蟲撕咬一般疼痛難忍。知了在庭院內叫著,刺耳的聲音拖得老長,好像鈍掉的刀劍劃過磨刀石那“吱阿”一聲。


    今日,厲向南如往常一樣在院中練刀。


    他手中這一柄鐵環大刀長近五尺,重達二十九斤,一刀揮出,勢如雷霆震怒。厲向南兩米高的個子,一身肌肉如盤錯的樹根一樣結實有力,青筋暴起,一條手臂像是鐵雕的一般!這麽沉重一柄大刀在他手中遊刃有餘,穩若泰山,顫都不顫一下。


    他在江湖中的名氣可是不小,折劍山莊的“折劍”,折的是大劍豪東方望的劍。十二年前,厲向南這破勢一刀下去,便將東方望和他的長劍一同斬成了兩段!在這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在他厲向南的大刀下多說一句。


    他汗流浹背,可往事湧起,卻令他倍感自豪。正欲再揮一刀,一聲慌張叫喊卻將他的豪情壯誌生生打斷!


    “莊主!莊主!”


    來人是他的遠方侄兒,前段時間剛來莊裏做了個刀客,他跑得慌不擇路,險些跌倒在厲向南的麵前。


    “大驚小怪!說!”厲向南雙目一瞪,刀尖重重砸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他這刀法淩厲非常,若是不將麵前之物斬斷,根本無法停下。厲向南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刀勢止住,心中惱怒統統化作一個“說”字。


    “門,門外……有,有個戴著麵具的人。提著把大刀,說要見莊主你……”麵前的人說得斷斷續續,半個身子都不住打顫。他不敢看厲向南的眼睛,隻是低著頭,肩膀像是哭泣一般聳動著。


    “提著刀?今日是十五,我不應戰,讓他滾!你也給我滾!”厲向南本來就是個粗人,看著自己這侄兒哭哭啼啼的,一點男人樣子都沒有,心中不由一陣惡寒,連忙趕他離開。


    “不,不是。他說他不是來挑戰莊主你,他隻是想要……”


    “想要什麽?”


    “想要莊主的一條胳膊……”


    胳膊?


    厲向南心中一顫,突然響起那個江湖中流傳數年的傳說,不由地握緊了手中的大刀!他將身子放低,一身力道穩住下盤,大刀側揚在前,望向四周。可這附近空空蕩蕩的,除了莊內的仆人和麵前哭哭啼啼的侄兒,什麽聲響都沒有。


    “他人呢!”厲向南厲聲問道。


    “他……”


    匍匐在地的人漸漸沒有了聲音。厲向南這才發現,他這遠方侄兒身下,不知何時已經滲出一大灘鮮血來!再細細看去,那一直藏在長袖下的雙臂竟然——都已經沒有了手掌。


    “他不見了。”


    不見了。


    這個“了”字還未落下,厲向南突然感覺一股巨大的壓力從上而至,瞬間震得他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隻見一個漆黑的影子如同一道電光狠狠劈下,刹那便來到了他的身側。厲向南大吃一驚,右手猛地將大刀抬起,卻感覺一件沉重至極的東西,已經在這電光火石間壓在了他左肩的肩頭。


    那同樣是一把刀。刀身長五尺,通體漆黑,刀身似乎是由多個部分拚接而成,雕刻著複雜精美,卻震懾人心的詭異紋路。刀身厚重,刀刃處是鋸子一般尖銳,卻遠比木鋸寬大的鋼鐵履帶!這樣的刀刃,如何切開東西?況且這刀沉重得不可思議,光是壓在肩上,就令厲向南左臂酸痛,抬都抬不起來。


    是什麽人,居然能揮動這樣的一柄刀!


    厲向南剛剛想到這裏,眼睛就對上了那張麵具。


    那個人影是漆黑的,刀是漆黑的,唯有那一張麵具是慘白的——這是一張微笑的人臉,嘴角高高揚起,右眼是一個空洞,隻是左眼之中滑下鮮紅的血淚。這是厲向南麵前除了黑與白之外唯一的顏色。


    “可能會有點痛。”


    厲向南還什麽都沒問,甚至都來不及抬起右手,那個人就說話了。這聲音年輕得很,冷漠中甚至帶著笑意,似乎是在講述一件極為普通的事情。下一秒,一陣刺耳,鈍實的轟鳴聲便在厲向南的左耳邊響起!


    ——嘎吱。


    ——嘎吱。


    那柄驚人的大刀居然動了起來!


    ——轟隆。


    ——轟隆。


    它從刀身中發出嘶吼!在它的體內,鋼鐵與鋼鐵在摩擦,齒輪與齒輪在轉動。刀刃上,那個宛若鯊魚牙齒一般的尖銳履帶,正隨著轟鳴聲飛速的轉動起來。隻一下,碎肉和鮮血便濺了厲向南滿滿一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把刀?


    這把刀的刀刃不是在斬斷!而是在碾碎!


    厲向南親眼看著那柄轟隆作響的,如鋸條一般飛快轉動的厚重大刀從自己的肩膀上砍了進去,輕而易舉的將他的肌肉和骨骼鋸得粉碎。那條蠻力無窮的粗壯胳膊堅持了不到兩秒,便“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那張慘白的麵具依然是微笑的,不知為何,麵具上居然一點血汙都沒有沾到。


    “你這……你這狗娘養的畜生!”


    直到手臂落地,厲向南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滿臉是血液和碎肉,兩隻眼睛瞪得幾乎從眼眶中掉落出來,右手的大刀終於舉起,狠狠砍向與自己貼身站立的黑影!


    你是什麽東西!我厲向南行走江湖三十餘年,靠得就是這兩隻手臂一把大刀!你廢我手臂,我要你……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瞬間,這地獄的車輪滾動一般的噩夢聲音再次響徹厲向南的耳邊!沾染了血與肉的尖銳履帶再次轉動起來,那柄好像擁有野獸生命一般的恐怖大刀,又一次發出了咆哮!這一刻,厲向南的整個腦袋都被恐懼用力塞滿了,他持刀的右手一停,再也沒辦法動彈一下了。


    “厲莊主。你並非大奸大惡之徒,我留你一隻使刀的右手。你不要的話,我可就都拿走了。”


    依然是那個聲音,年輕,冷漠,微笑,以及深不見底的邪惡。


    厲向南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氣,他的右手一鬆,大刀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他的全身顫抖著,用盡全力才沒有像一個懦夫一樣跪倒下去。不僅僅是因為疼痛,是恐懼,恐懼讓他魂不附體。


    是真的,那個傳聞是真的。這把刀,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院子中一陣嘈雜,直到這時候,折劍山莊的近百名刀客才終於集結起來。雖然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場麵,這些刀客仍然將黑影和厲向南團團圍住,一柄柄明晃晃的尖刀指著黑影,就等著厲向南一聲令下!


    “讓他走……”


    “莊主?”周圍的刀客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讓他走……”厲向南捂著被其肩斬斷的左臂,搖搖晃晃的站直了身子。他的眼神渙散不安,嘴唇顫抖著,汗毛直立。他不敢抬眼看麵前那個帶著麵具的黑影,隻是第三次重複了那三個字。


    “讓他走……”


    “嘿。”黑影笑了一聲,隻一手便抬起了那柄沉重至極的詭異大刀,一把架在肩上。他轉過身,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了出去,沿途的近百刀客紛紛讓開一條路來,沒有一個人敢阻攔他的腳步,隻有那個邪惡的聲音,幽幽留在他的身後:


    “厲向南,取你手臂的人名為厲延北。人鬼殊途,三生黃泉,有怨報怨,有債還債!現在欠債已還,故人亦煙消雲散。你走你的人生路,他過他的鬼門關!好生活著,別讓我再來找你……”


    嘎吱嘎吱!


    轟隆轟隆!


    聲音漸行漸遠,唯有那嘎吱嘎吱轟隆轟隆的刀鳴聲猶然在耳!


    這柄轟鳴詭異的長鋸大刀,名叫“狂刀”!那個永遠帶著微笑麵具,疾如迅雷,人人畏懼的漆黑人影,人稱“鬼使”!


    傳聞這“鬼使”從不取人性命,凡是被他找上的人,無論是江湖名家還是無名小卒,若是沒做什麽臭名昭著的惡事,便廢去不慣用的那條手臂。若是大奸大惡之徒,便斬去拿兵器的那條手臂。三年來,從未有人逃脫!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鬼使”離開時,會說出一個人名。這人往往已經死去多年,且與被斬斷手臂的人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甚至很多時候,這隱秘的恩怨情仇除了這兩人,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麽這個“鬼使”,究竟是從何處得知這一段往事的呢?


    他真的在替“鬼魂”報仇嗎?


    當天深夜。嚴州城外一處無名小山上,山風輕輕,月色涼涼。


    一個眉目清秀的年輕人立在山頭,一柄輕巧修長的苗刀扛在肩上,在他的麵前,一個半透明的模糊影子晃動了一下,停了下來,影子沉默著,似乎在等著年輕人說話。


    “你要的人——厲向南,左臂。他的侄兒厲瀚手上有女人孩子的血,兩隻手掌。我的承諾完成了,該你了。”


    模糊的影子點了點頭,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那半透明的身子扭動了一刻,瞬間如煙花般炸開,化成無數藍色的光點。這些光點漂浮在年輕人的身邊,隻一秒,便統統向著那柄修長苗刀的刀身上湧去!這一刹,苗刀仿佛擁有了生命一樣,它喘息著,咆哮著,貪婪地將這些藍色光點一口氣吞了個幹幹淨淨。鋸齒轟鳴著,鋼鐵碰撞著,好像一隻黑暗巨獸在吞咽和咀嚼。


    嘎吱嘎吱!


    轟隆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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