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乞巧節,是西窯古城的最為熱鬧的一個節日。畫黛眉,點絳唇,理雲鬢,衣紅裳綠的妙齡少女們紛紛走出閨閣上街,即是為準備乞巧物事,又是盼姻緣在街上一線牽,所以本是女兒家的盛日,漸漸也變成古城中男兒郎的樂事,或意氣風發地騎著駿馬緩緩馳行於青磚鋪就的街道上,遇一站在簪花小攤前的素衣女子,拉馬,停馳,俯身探問一句:佳人可有約?或翩翩執扇,款款灑墨,精心描繪伊人的淺容笑顏,定格一份美好,成一樁美談……街上熙熙攘攘,街道兩旁酒肆樓閣鱗次櫛比,紛紛張燈結彩,好不熱鬧的人間景象。


    “這樣的煙火人間,我願看個八百年”


    江流雲坐在來福樓二樓臨窗的八仙桌上,右腳支在長凳上,有節律地抖動著。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嘴裏拋送著花生米,左手拎著酒壺,一粒花生米來一口酒,斜睨著樓下街景,有感而發。不羨仙家逍遙,不慕皇家輝煌,隻珍惜這種平常人家的煙火,輪回紅塵的繁華。


    正沉浸在這種喜樂安閑中,突然胖頭駝和瘦骨仙慌張地跑入,並大聲喊道:“老大不好了……老大,他,他,要死了……。”


    江流雲雙手扶額,放下酒壺,麵露凶光地轉身,朝兩人的天靈蓋各打一掌,縮回打痛的左手,仍不解氣地厲聲喝道:“死什麽死?誰要死啦?今天是織女娘娘聖誕,萬一她以為這是你們的心願,應驗了怎麽辦?兩個混小子,吐口水再說一次!”


    胖頭駝隨口往桌上的花生米吐了口水:“老大,這次真的出大事了,你聽我說……”


    江流雲:“你!你!你!”,惡心地看著那碟花生米咽口水,他鬥氣,雙手掩耳“我不聽,我不聽。你個死胖子,你賠我花生米。”


    瘦骨仙用力把流雲雙手掰下:“老大,這事真的非同小可,我就長話短說,說來話長,事情得由今天的偷雞事件說起……”


    江流雲雙眼齊翻白眼:“你讀得書少,我不怪你,但你亂用成語讓我耳朵難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瘦骨仙:“啊……別打岔!真的要死人了,我們剛才在道館後院看到你那道長老爹跟一個黑衣人在鬥法,老爹的白胡子都滲出血來了,在快敗下陣時,幸好葉城主出手相助,老爹這才還剩下一口氣,老大!快走吧!遲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


    “什麽!你說真的?道長老爹,爹”江流雲神色驚恐地一把推開胖瘦兩人,縱身一躍,越窗而去,直奔溪山。


    江流雲:“道長老爹,等流兒……”


    溪山道館沿溪而建,道人崇尚無為,不重物質,故偌大的地方僅有一道館,兩素梅。道館後院本是修道靜心的地方,今兒個卻是熱鬧,隻見道長老爹伏地調息,鮮紅的血浸染了一身白袍。不遠處,葉城主正用內力與黑衣人鬥法,表麵上雙方爭執不下,實則葉城主已負內傷,鬥到後段,章法紊亂,步息不穩。在盛夏枝葉不長,隻剩莖幹的梅樹下站著一妙齡少女,少女神色不安地觀看著打鬥,眼看幫不了什麽忙,爹爹又落於下風,少女雙手把手絹都快絞爛了。


    葉冰熙焦灼大喊:“爹爹,別打了,別打了……”說著說著眼淚就順著臉頰滑下,“別打了,爹爹。”


    江流雲先胖瘦兩人趕到後院,見平時威嚴健猛的老爹跪地吐血,不禁失聲痛喊“爹……”。叫聲震天,那一刻,夏雨雪,原來恰逢葉城主使出畢生所學不顧生死地與黑衣人惡鬥,擾亂天象,七月七日晴,天竟下起了大雪,周遭溫度也陡然下降,受高深內力的催發,梅花竟在短短的時間內經曆了一年的光景,抽枝發芽,含苞待放,怒然盛開,又轉瞬花葉飄零,紛紛揚揚地歸於落紅。冰熙問聲轉身,江流雲匆匆一瞥花下女子,隻見女子本就著淡粉的衣裳,今梅花又落了她一身,粉雕玉琢的花容,身姿如扶風弱柳,雙眸蓄淚晶瑩,更顯女子楚楚可憐,美麗動人。但僅是那一眼,江流雲便不再左顧右盼,飛身上天欲施法鬥惡。黑衣人一看流雲加入鬥法,自知不妙,使勁全力,淩空一掌劈向葉城主。


    葉城主:“啊……”,一口鮮血噴出,被黑衣人內力震碎了筋骨,輕飄飄的身子像隨風的羽毛一樣,又似用於送喪隨手飄飛的白紙錢般搖搖下墜。


    葉冰熙:“爹爹……”


    江流雲一看情況有變,放棄鬥惡,飛身靠近下墜的葉孤城,在空中接住,盤旋落地。冰熙淚眼婆娑踉踉蹌蹌地跌撞過來。


    冰熙不敢相信地又喊了一聲:“爹,爹……不!不!”


    她一把推開江流雲,跪坐在地把葉孤城緊緊抱著懷裏,臉蹭著葉孤城的臉,來回摩挲。江流雲伸出手想安慰她,但他一想到他的道長老爹也命在旦夕,便縮回手快步走到道長老爹的身邊。


    江流雲一把抱起老爹漸趨冷卻的身體,帶著哭腔詢問:“爹……你……”


    道長氣若遊絲:“流兒,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且聽我說,咳……咳……,要記在心裏。你是江流兒,你世上還有沒有親人,我不知道。我死後,你跟駝兒……噗!”


    一口鮮血噴出。


    江流雲著急地幫道長老爹擦著嘴邊的血跡:“孩兒知道,孩兒知道,爹,別說了,我帶你去找神醫,對,神醫肯定有辦法,找,找神醫。”江流雲激動地口齒哆嗦。


    道長輕輕按住流雲的手,寬慰:“沒用的,爹已知大期將至。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咳!你聽著,一……我要你們三人去蜀山找離歌劍仙,他會告訴你們今天發生的一切,還有,那個黑衣人是不會善罷幹休的,離歌……呼,他會保護你們的……”


    道長老爹急喘氣,江流雲拚命點頭:“爹,爹,你慢慢說,我都答應。”


    道長稍喘緩氣:“好,流兒最乖了,第二,就是照顧好葉城主的女兒,孤城老弟為我而死,我希望你能替他好好照顧那女娃,咳……”


    江流雲望了眼如木偶般的冰熙,擦擦眼淚,鄭重地點頭:“嗯,孩兒明白。”


    道長雙目放空地想起往事,渙散的眼神重煥光彩:“至於這第三件事,嗬……我想你去跟,呼,呼……”


    江流雲俯身,更加貼近全神貫注地想聽清:“誰,誰?”


    道長真氣已接近耗盡,但終是說出了壓抑多年在心底的那句話:“跟雲兒,呼,說……一聲對不起,我……失約了……”手無力垂地,氣絕,亡。


    江流雲埋首抽泣:“爹,爹……”


    胖頭駝和瘦骨仙適時趕到跪地痛哭大喊:“道長老爹,道長老爹……”


    對比男兒撕心裂肺的哭喊送喪,冰熙顯得寂靜許多:“不會的,爹爹隻是睡了,隻是睡了”


    瘦骨仙首先從悲傷中走出,看了看天色,吸了吸鼻水勸道:“流雲,你,這,入土為安,天色也不早了,那天煞的黑衣人不知道會不會再殺回來,我們還是……還是……”囁嚅著不忍說出口。


    江流雲用雪水擦幹道長臉上的血跡,沉聲:“好……”


    驚訝流雲的一下子成長,瘦骨仙擦幹淚水:“那好,我去準備柴火。”


    胖頭駝也恢複了過來:“我去幫你。老大,你再陪陪老爹吧!以後就見不……”


    江流雲噤聲不語。


    瘦骨仙慌了打住胖頭駝未說完的話,照著胖頭駝肉呼呼的臂膀打了一巴掌:“說什麽你,會不會說話啊!走,走,走。”


    胖頭駝:“哎!你怎麽還打我了?”


    胖瘦兩人推搡著相繼離開去拾柴火,江流雲這才記得後院還有另一個死者和另一個悲痛者。江流雲想起道長老爹臨終的囑托,小心翼翼地放下已是冰冷的屍體,腳步虛浮地走向冰熙。


    江流雲麵帶憂傷,又忍不住冷笑了出來。兩人都同年同日幾乎是同時同失去摯愛的親人,這種情況誰又能安慰誰呢?但瘦骨仙說的對,此地不宜久留,有些話還是要說:“葉小姐,死者以入土為安,你……”


    葉冰熙更加用力抱緊屍體:“不,我不!爹沒死,他還活著!他現在隻是入睡了。”


    江流雲麵露不忍:“你爹,已經死了。你讓他安息吧!”


    葉冰熙暴怒起身捶打流雲:“不!你胡說,你胡說!”已有哭腔。


    江流雲捉住揮拳的雙手,一把扯進懷裏,低聲溫柔說:“葉……伯伯,他是睡了,睡了,我們讓他進土裏安睡好嗎?”對這個舍身救道長老爹的葉城主,江流雲對他多了幾分敬意。


    葉冰熙在流雲懷裏痛哭,掙紮著:“不好,不好!地裏太黑,太安靜了,爹爹……怕。”(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月七日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樓雨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樓雨晴並收藏七月七日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