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神誌已近迷糊時,忽然,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


    這隻手很熟悉,氣息也很熟悉,像昆侖山的積雪,清冽潔淨。


    江離聲心下駭然,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倏地頓停,想著為什麽?衛輕藍為什麽回頭?她敢肯定,他不是自己走不掉。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他蒼白的臉,緊抿的薄唇,菱角分明又清雋如畫。此時,他眉峰是前所未見的冷冽,就如他整個人的氣息,如昆侖山上的雪,透著寒冰氣。


    她張了張嘴,鮮血順著嘴角流出,昆侖新弟子服,早已染成血色,“衛、師兄,你……”


    她想質問他,你回來做什麽?要救她?瘋了嗎?但張嘴便是壓製不住的血,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衛輕藍不看她,聲音清冷,一字一句,不帶半絲情緒,“每一個昆侖弟子,都是我的責任。昆侖門規,隻要不是十惡不赦之徒,無論凡間百姓,還是修行之人,都沒有見死不救。”


    “這都什麽時候了,講什麽門規……”


    “但凡昆侖弟子,無論什麽時候,都講門規。玉師叔將你送到昆侖受教,你此回闖秘境,代表昆侖,便是昆侖弟子。”衛輕藍手中的先天劍斬碎卷來的風刃,“我昆侖,除魔衛道,護一方百姓,萬年來,為凡間百姓除妖邪,身死者不知凡幾,更遑論你。”


    江離聲想說不是,不對,祝文茵也是昆侖弟子,但她就做不到舍己為人,很多弟子,都做不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修行之人,為了大道,可以犧牲所有。也許,昆侖人人可為凡間百姓犧牲這話沒錯,但絕對不包括衛輕藍,絕對不會有人告訴他,讓他去犧牲自己救別人。因為他要走的大道,與別人不同,他若大道得成,對於昆侖和整個世間,都意義非凡。


    “哢”地一聲,祭壇被衛輕藍一劍斬出裂紋,祭壇中心的生死門,吸力驟停,無數存儲的靈力從中奔湧而出,排山倒海,湧向了江離聲和衛輕藍,“砰”地一聲,二人從半空中砸到了祭台下。


    江離聲感覺自己的靈府一瞬間似乎被劈開了兩半,疼的她短暫地喪失了神智,不過片刻,她便咬破舌尖,讓自己清醒,費力地扭頭去看衛輕藍。


    衛輕藍臉色慘白,倒在地上,但手一直沒鬆開,握著她的腰,被她壓在身下,大口大口吐血的人換成了他。


    江離聲想動手打他,“你說的什麽一堆狗屁大道理,我覺得一個都不對,你是衛輕藍,昆侖的衛輕藍,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命有多貴重?這麽糟蹋,是真的腦子被狗吃了吧?”


    衛輕藍此時五髒六腑皆疼,那一劍斬下,他整個人已是強弩之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離聲氣的眼睛發紅,“如今怎麽辦?我們兩個,真要死在一起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衛輕藍死在一起,就是把她從小到大的運氣加起來,也沒敢想過。


    衛輕藍倒是淡然,吐著血,看著她,“死就死了。”


    “若是你師傅在這裏,一定覺得,白養你了。還不如我師傅養我,好歹從來不覺得我是他的希望。”


    衛輕藍不說話。


    江離聲沒力氣起來,索性趴在他身上,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語氣低下來,“衛師兄,你是真喜歡我的,是不是?”


    “不是。”


    江離聲見他否認,看著他的眼睛,“行,你說不是就不是,我倒是想喜歡你,但可喜歡不起。”


    衛輕藍似沒力氣接這話。


    江離聲用指尖擦掉他嘴角的血,感受到磅礴又駁雜的靈力淹沒他們兩人,“我覺得我們真要完了,這祭壇,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靈力,如今都發怒了似的強行灌給我們,我們不會被陣法的千刀萬仞攪碎成灰,也會被這麽多靈力爆體而亡的吧?”


    衛輕藍“嗯”了一聲,他也感覺到無數駁雜的靈力,洶湧地進入他靈府,但是他無可奈何。


    江離聲倒是要好受些,她的靈府本來是千裏焦土,如今更是被颶風攪的混沌一片,疼到極致,似乎都不覺得疼了,洶湧的靈力湧進來,暢通無阻,好像被吸收了,又好像消散了。


    她沒什麽心情感受靈府內的變化,隻看著衛輕藍,這時候再問他後不後悔回來,好像沒什麽必要,她想起自己早先心裏其實有很多的話想對他說,好想多跟他待一會兒,如今都滿足了,但她並不覺得開心。


    她鬱鬱地趴在他身上,“衛師兄,你這麽無所謂生死,是為什麽啊?我也認真地學了昆侖的三千門規,但沒有哪一條,讓昆侖弟子,舍己為人。”


    衛輕藍不答。


    江離聲不知道他是答不出來,還是純粹已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她盯著他說:“你闖不周神域時,有沒有想過自己回不來?那時你還不認識我,我倒是有些相信,你說的不是了。”


    不是喜歡她,就是喜歡磨煉自己?大道若成,便該有這份不畏死的磨礪?


    江離聲沒有成什麽大道的心,哪怕死門之前,她也不能理解這時的衛輕藍,覺得他十分難懂。


    衛輕藍忽然伸手蓋住她的眼睛,聲音沙啞,“從進入這裏,直到現在,你的心裏就沒想過活嗎?”


    “想過啊。”江離聲眼前一黑,“能活著,誰想死啊。”


    “但是你口口聲聲,都是出去無望。”衛輕藍提醒她,“江離聲,你沒有信念,沒有自己的道,連死似乎也沒有你以為的那麽懼怕,又是為什麽?”


    江離聲被問住。


    衛輕藍繼續蓋著她的眼睛,“清虛的玉師叔,擅劍陣雙修,人人皆知,但鮮少有人知道,他也擅卜算,昆侖的戚師叔祖與他有過節,也是因為,戚師叔祖修行卜算之術一生,卻有一次,輸給了玉師叔,自此落下了心結,修行再難寸進。當年他修行頓悟有感,不遠萬裏,到人間的燕北之境,薊州之地,抱回你,收為唯一的親傳弟子。當真是頓悟有感,還是他的卜算之術?這麽多年,他不曾放棄你,又是為什麽?”


    江離聲張了張嘴,憋了一會兒,小聲回答她:“是因為他算錯了,自己都說,眼瞎了。”


    衛輕藍啞然失笑,“不是的,江離聲,相信我,玉師叔不會算錯,如今在你,你想讓我們倆活,我們就能活,你若心裏隻想著死,那我們就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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