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夫妻二人從進屋到出門, 約莫花費了小半個時辰。


    上了馬車,蘇蘊便倚靠在顧時行那勁實的肩臂上, 閉眼休憩。


    顧時行偏頭垂眸望了一眼她, 沉思了片刻,也沒有推開,亦或者是躲開, 可背脊卻是有些挺直。


    他收回了視線, 目光直視前方。


    侯府與蘇府橫穿了小半個金都城,馬車在城中行駛得慢, 約莫要半個時辰才到蘇府。


    雖說侯府與蘇府往來少了, 但免得外人說三道四, 平日有什麽日子也還是保持著來往的。


    以前小娘在別院, 蘇蘊並不想回蘇府。回蘇府, 她就像是一個不受歡迎的, 被忽視的客人。


    可現在回想起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自卑敏感。除卻嫡母與父親的冷眼外,蘇芩與嫡兄與她關係雖淡薄了許多, 可他們也未曾冷言相對。


    現在她不害怕也不抗拒回蘇府, 可兩年未見這一輩子的母親,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接受不了, 害怕看到母親消瘦的麵容, 害怕母親認不出自己。


    馬車停了,顧時行正欲下馬車, 蘇蘊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轉回頭望了她一眼, 卻是見她神色有些不安。


    “怎了?”他低聲問。


    問出來後, 顧時行忽然意識到自家兩個嬸嬸尚且瞧不起她,那麽這蘇府的人……


    思索了一瞬, 他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如在侯府時一樣。


    蘇蘊抬眼望向他,他麵色雖依舊淺淡,但還是開了口:“莫慌。”


    蘇蘊知曉他誤會了,但也沒有解釋,隻對他淺淺一笑,然後輕呼了兩息,才道:“我好了。”


    顧時行輕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她的手,率先下了馬車。


    待蘇蘊欲下馬車的,卻見他朝著自己伸出了手,她笑了笑,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中。


    下人通報說世子夫人和六姑娘已經到了,正出到府門外的蘇長清望到了這一幕,腳步忽然就慢了下來。


    詫異地望著那相握在一起的手上,沉默了一會,他問身後的北硯:“你什麽時候見過顧世子與六姑娘牽過手?”


    北硯也很認真地思索了,然後搖頭,“從來沒有見過。”


    蘇長清想起昨日囑咐顧時行說的話,心想可能是那話起作用了,心裏也多了幾分寬慰。


    他含笑走上前,道:“現在這個時辰回來,想是還沒用午膳,所以父親母親也在等你們一塊用午膳。”


    蘇蘊下了馬車,從顧時行手中抽出了手,朝著嫡兄一欠身,喚了聲“哥哥”。


    蘇長清點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她,道:“許久未見,怎麽比上一回還廋了些?”


    顧時行聞言,也望向了身旁的妻子。


    因以前她一直避著他,所以他也不曾太過仔細打量她。


    明明之前不怎麽注意,可現在蘇長清這麽一說,他也發現她似乎瘦了許多,就今日抱著她的時候,好似也有些硌,和之前的觸感完全……


    之前?


    什麽時候,他像今日在屋中那般地與她相擁過了?


    一瞬間的疑惑,很快又壓了下去。


    總歸這兩日怪異的感覺又不止這一樁,他多少也有些習慣了。


    入了府中,蘇蘊道:“哥哥,我想先去看看小娘。”


    因蘇蘊每個月都要出城去瞧小劉氏,有不好聽的話傳了出來,顧夫人便給柳大娘子施壓。所以小劉氏在數個月之前也就被接回了蘇府,一直養在先前的小院。


    蘇長清點了點頭:“你去吧。”


    說罷,看向顧時行,道:“那時行你隨我到前院先坐著。”


    顧時行卻道:“我與阿蘊一同去瞧瞧。”


    說罷,看向蘇蘊,詢問:“可否?”


    若蘇蘊說她自己一人前去,顧時行也不會勉強。


    但蘇蘊卻應了一聲“好”。


    蘇長清望著夫妻二人:“那好,我便與你們一同前去走走。”


    三人一路走到了後院,在巷中,顧時行望著這一條巷子,熟悉感也如同潮水一樣慢慢湧上來。


    巷子前方岔口,他卻似乎事先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一樣,而且又是那麽地準確無誤。


    一行人在小劉氏所居的院子外停下,顧時行目光往前方有轉角的巷子望了一眼,而後微微垂眸。


    腦海中浮現了一副場景——兩棵海棠樹,一方有石桌石椅的小院,就好似他昨晚夢到過的那一方小院。


    這時蘇長清在院外道:“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邊等你們。”


    顧時行回神,點了點頭,隨妻子進了小院。


    蘇蘊望著熟悉的小院,望著小娘所在的屋子,不僅步子慢了許多,麵上也再次出現了憂慮不安之色。


    顧時行再次見到她這神色,他思索一息後,才明白她的不安不是來自蘇府的態度,而是來源於她對她小娘的擔心。


    沉默一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蘇蘊感覺到了他的撫慰,卻還是緊張的反握住了他的手,一同地入了母親的屋子。


    蘇長清在月門外望著夫妻二人的舉動,再次露出了驚疑之色。


    就這小半月不見,這原本夫妻感情淡薄的二人,怎給人的感覺好像非常地不一樣了?


    而且,方才那個會一而再主動地去握住別人手的人,真的是他所知道的那個顧時行嗎?


    那個清心寡欲,淡漠疏離的顧時行?


    即便心底有許多的疑惑,可夫妻二人現在的相處卻是比先前好太多了。


    這總歸是好事,又何須追根究底的去探究改變的原因呢?


    想到這,蘇長清臉上露出了幾分輕鬆的笑意。


    *


    小劉氏的屋裏有濃鬱的藥味。


    他們進來的時候,何媽媽正在給小劉氏喂藥。


    何媽媽見到他們夫妻二人,愣了一瞬後才忙把湯碗放下,起身行禮。


    蘇蘊回來看小娘,何媽媽沒有什麽可意外的,可這顧時行也來了,驚到了何媽媽。


    以前不是顧時行不會來看小劉氏,而是蘇蘊不想讓他來。


    蘇蘊望向背靠著床柱子,頭發有些花白的背影,眼睛頓時一酸,沒有任何的征兆,眼中浮現了一層朦朧的水霧。


    唇齒輕顫,也顫著聲音開了口:“小娘……女兒回來了。”


    話到最後,聲音既顫抖又哽咽,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落下,就是身子也在微微發顫。


    顧時行望向她,愣了一瞬。


    她這反應像是許久未見她小娘一樣,可分明半個月前她回來過一回。


    蘇蘊手心捏緊,一步一步地朝著大床走去,母親那張憔悴老去的臉便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她想起另一輩子的母親,三十三、四的年紀卻依舊貌美得如同二十多歲的婦人,可眼前的母親卻是蒼老得似四十多歲的老婦一樣,白發黑發混雜,雙眼更是渾濁。


    看到母親的一瞬間,蘇蘊心梗得厲害,無比的壓抑,也無比的難受,眼淚稀裏嘩啦地落下。


    小劉氏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一雙呆滯的眼動了動,可卻是歪了歪頭,眼神疑惑的望著前邊的人,好似認不出來對方是誰。


    蘇蘊幾乎泣不成聲。她上前一傾身,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哭得壓抑地喊了一聲“娘……”


    顧時行望著眼前的一幕,袖下的手心收握了起來,許是胸悶,故暗暗地呼了一口氣。


    小劉氏眼神中似乎有了些許的清明,愣了一下,隨後才喊出了聲音:“蘊兒?”


    蘇蘊一怔,忙鬆開小劉氏,激動的望向了母親:“娘,你記起女兒了?”


    小劉氏眼眶微紅,點了點頭,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摸上了女兒的臉頰:“我的蘊兒……”


    顧時行輕歎了一息,退出了房外,關上了房門。


    他低聲吩咐屋外的初意:“就讓娘子在這處,我去前院便可,用完膳後,我再來尋娘子。”


    這個時候,還算是讓她繼續陪著她小娘吧。


    顧時行出了小院,蘇長清疑惑地問:“六妹妹呢?”


    他道:“讓她多陪一陪她小娘,我與你前去。”


    蘇長清望了一眼小院才收回目光,“也行。”


    二人前去,巷子中,蘇長清壓低聲音道:“我已經讓人把你說的那人給綁了,你走的時候可直接帶走。”


    顧時行點頭:“多謝。”


    他信妻子是被冤枉的,可旁人卻是不信的。而他隻希望,這次能有真憑實據證明妻子是冤枉的,如此也就能讓蘇府和侯府中誤會她的人,還有那些冤枉了她的人閉上嘴巴,不要再出言中傷她。


    蘇蘊在小院陪了小娘很久,大概半個多時辰,小劉氏也困乏得撐不住而睡了過去。


    出了屋子,蘇蘊問何媽媽:“小娘現在的身體和神誌都如何?”


    何媽媽歎息了一口氣,道:“小娘她時而糊塗時而清醒,但依舊是糊塗的時間比較長,而身體也是時好時壞。”


    蘇蘊想起傅太醫說過,她母親積鬱與心,再加上身子本來就虧空,如今即便是調理好,也是沒幾年了。


    想起這話,蘇蘊閉上雙眸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逐漸平靜。


    望了眼關上的房門,蘇蘊聲音疲憊的囑咐何媽媽:“好好照顧小娘。”


    她會及早地把小娘從蘇府接走的,這一刻不會等太久的。


    因小娘的事情,蘇蘊也想起了那大皇妃。


    大皇妃與小娘幾乎也算是同樣的,都是積鬱成疾。


    大皇妃……


    蘇蘊不知是德貴妃與那陳側妃害的大皇妃前,隻以為大皇妃是因小產而傷了根本,而後積鬱成疾,嚴重到現在外邊所傳的,快要死了。


    可她現在知道了,大皇妃的病很有可能是繼續服用著有問題的湯藥,所以才會越發的嚴重。


    無論如何,都想想辦法讓大皇妃知道她孩子的事情,還有那湯藥有可能是有問題的。


    她的冤屈,小娘的自由,還有大皇妃的事情,這幾件事情都緩不得,都得及早的辦了。


    蘇蘊洗了臉,用涼水敷了一下紅腫的雙眼才出了院子,正要去尋顧時行時,卻見墨台守在了院子外邊,她問:“世子呢?”


    墨台往前方海棠院的方向望去,道:“世子說要去走走。”


    蘇蘊詫異地望向海棠院的方向。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心下有些期待,想了想,讓初意她們不要跟來,她自己一人往海棠院的方向走去。


    花期已過,海棠院外的兩棵海棠樹掛滿了紅黃色的果子,帶著淡淡的果香。


    待蘇蘊走進了院子中,隻見顧時行負手立在院中,背對著院門,望著前方的那一套石桌石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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