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妹


    “是我的錯, 如果我跑得再快一點,再穩一點, 妹妹就不會治不好了。”


    楊幺妹睜開眼, 先是感覺渾身難受,右腳更疼,接著便聽見耳旁傳來三哥充滿自責的哭腔。


    她轉過頭, 順著聲音看過去, 屋子裏黑乎乎的,現在又是晚上, 沒有一點光亮。


    “三哥。”


    楊幺妹小聲喚著。


    楊繼西立馬湊過來, 準確地抓住楊幺妹瘦巴巴的小手:“醒了?我給你拿吃的去!”


    說完便鬆開手跑出去了。聽著木門被推開的嘎吱聲, 楊幺妹慢慢坐起身, 她記得下午跟著小夥伴上門找野菜, 順帶找點引火柴。


    結果下起大雨, 她太著急了,下山的時候滾了下去,傷了腿, 接著就聽見三哥的聲音, 三哥見她傷了腿, 就背著她走, 然後、然後他們好像摔了, 接下來就不記得發生啥了。


    楊幺妹伸出手去摸自己疼得越發厲害的右腳,她剛伸手過去, 就感覺腰和腿疼得厲害, 不由得眼圈一紅疼得哭出來。


    “不哭不哭, ”不到十歲的楊繼西拿著一個野菜餅快步進來,家裏的兄弟多, 房間卻少,楊繼西和楊幺妹住的柴房隔出來的小屋子,一人一張木板床,“快吃。”


    他熟練地來到床邊,一手扶住楊幺妹的肩膀,一手把野菜餅放在楊幺妹的手裏:“先吃。”


    他的聲音還帶著一點哭腔。


    楊幺妹抽泣兩聲,乖乖拿著野菜餅,卻沒有立馬塞進嘴裏,而是把幹巴巴的野菜餅分成兩半:“三哥,我們分著吃。”


    “我吃了的。”楊繼西聽到這話,心裏更難受了,想到老大夫說幺妹以後會成為瘸子,他就自責得很。


    “這是三哥吃的。”楊幺妹雖然小,卻知道很多事兒,就算自己摔了,隻要吃飯的時候沒有醒過來,家裏是不會給她留啥吃的,這隻能是三哥把自己晚上吃的東西留了下來。


    “胡說,這是、是娘給你留的。”楊繼西道。


    楊幺妹聞言雙眼一亮:“真的嗎?”


    “真的,”楊繼西讓她趕緊吃,接著又去端了一碗水過來,這水是冷的,他不敢燒柴弄開水,不然二人都會被罵,幺妹的腿還傷著呢,“喝點水,別噎著。”


    “嗯!”


    楊幺妹使勁兒點頭,她想著娘雖然平日裏不愛搭理她,可還是想著自己的,想著這個,她覺得這個幹巴巴沒啥味道的野菜餅子是自己吃過最好吃的餅子了。


    吃過東西後,楊幺妹又被楊繼西扶著躺下了,楊幺妹見他就坐在自己床邊,也不去旁邊睡,於是問道:“三哥,你不睡覺嗎?”


    “我守著你。”楊繼西說。


    老大夫說晚上可能會發熱,他得盯著點。


    “妹妹,你一定很疼的,別說話,睡覺就好些了。”楊繼西說。


    “我的右腿好疼,”楊幺妹才六歲多,加上麵對自己最親近的哥哥,她難受了也會撒嬌,“我都使不上力氣。”


    楊繼西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他不敢讓楊幺妹發現,隻能忽然起身背對著楊幺妹:“乖,睡著了就不疼了,我明兒就上山找找止痛草,帶回來給你敷。”


    楊幺妹沒聽出他聲音的不對,很懂事地應著:“好。”


    在很久後,楊繼西都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卻聽見她小聲問道:“真的是娘給我留的嗎?”


    楊繼西再次坐下,握住她的小手:“嗯,快睡。”


    楊幺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努力讓自己快點睡,可腳實在是疼,她睡不著,又怕哥哥擔心自己,所以就沒吱聲,後麵也不知道啥時候真的睡著了,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木門半掩著,外麵的光透了進來。


    她坐起身,看向楊繼西的木板床,那沒人,三哥向來起得早,她想下床,可卻發現自己的右腳又青又紫,整隻腳比左腳大了兩個不止!


    楊幺妹哪裏見過自己的腳這樣,哇的一聲就大聲哭出來了:“三哥!三哥!我的腳變大了!”


    楊繼西剛從楊二奶奶那邊回來,聽見妹妹的聲音,趕緊進了屋,見她帶著傷痕的小臉此時淚巴巴的,指著自己的傷腳無助地看著自己。


    他一時間難過得不行,偏偏這會兒楊繼東站在房門口,對哭個不停的楊幺妹道。


    “還叫他呢,要不是他背著你摔了,耽擱了那麽久,你的腳也不會瘸,你知不知道你以後是瘸子了?就是這樣的。”


    他學著瘸子走路,接著又指了指楊幺妹腫得不行的腳。


    楊幺妹嚇住了,整個人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腳,哭都不哭了。


    楊繼西轉過身狠狠地推了楊繼東一把,大聲道:“你才是瘸子!”


    楊繼東十三歲了,長得比楊繼西高,也比他壯實,哪裏能忍受弟弟推自己,他反手就很一個狠推,昨晚上開始就沒吃過啥東西的楊繼西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楊幺妹回過神,不顧傷了的腳,從床上挪到楊繼西身旁,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抬起頭讓楊繼東別打三哥。


    楊繼東見她那可憐樣,抿了抿唇後,上前把她抱回床上,然後又從懷裏掏出半個野菜餅塞到她手裏:“不準跟爹娘說啊。”


    說完就出了房門,還把門給拉了一下。


    這樣外麵的人也瞧不真切裏麵。


    “三哥……”


    楊幺妹見楊繼西撐起身體,抹著眼淚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兒,大哥給你吃你就吃,”楊繼西坐下後,從兜裏拿出一個被壓壞了的水煮蛋,他低聲道,“二娘讓我給你吃的,你快吃,吃完我把雞蛋殼拿去埋了。”


    娘和二娘的關係不好,要是知道幺妹吃了二娘給的東西,幺妹肯定會挨打的。


    “一起吃。”


    楊幺妹咽了咽口水,看著那雞蛋道。


    “我吃過了,飽得很。”楊繼西直接剝好後塞到她嘴裏,然後不準她說話,吃了雞蛋就吃菜餅,他出去回來時,就拿著一點綠油油的東西,瞧著是草被錘碎了後的樣子。


    楊幺妹垂著眼,看著楊繼西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東西敷在她的右腳上。


    一邊敷眼淚一邊落下來,掉在她腳上,楊幺妹感覺那眼淚很燙,腳都不是那麽疼了。


    “不哭,”楊幺妹伸出手笨拙地去給他擦眼淚,“不關三哥的事,我自己先摔了的。”


    “要是、要是我背著你走得穩一點,快一點,你就不會……”


    楊繼西也還是個孩子,越說越難受,哭得也越發大聲。


    這邊在堂屋吃飯的楊老漢聞聲眉頭緊皺,他背著手來到柴房邊上,衝著那小房間喊著:“老三!要是為了幺妹好,你今兒就幫著你娘多幹點活,別再去摘野果子了!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耽擱了,所以她才會治不好的!”


    那野果又酸又澀的,孩子娘壓根不愛吃,最後還是不懂事的幺妹吃得多。


    “我說老三,你可別太沒良心了!”


    楊二奶奶左想右想還是擔心楊幺妹,所以過來瞧瞧她,結果就聽見這話。


    “幺妹的腿是繼西造成的嗎?五毛錢你都不掏!我讓你二哥把錢給你們送過來,算借給你們的,結果你們也不接,還說不用我們管!


    “現在把事兒推在另一個孩子身上,你還是不是人啊!”


    楊二奶奶大罵道。


    楊老婆子看向聽了楊二奶奶話後,都愣在那的楊繼東三人:“愣著幹什麽?把你們爹叫進屋,大清早的吵什麽。”


    楊繼東抿緊唇:“是因為沒錢,所以不給幺妹治腿嗎?”


    楊繼南看了看楊繼東,又看了看楊老婆子,不敢說話,楊繼北八歲,他跑出去喊楊老漢進屋。


    “是老三耽擱了,不然你們二娘送錢過來,我們為什麽不接呢?就是因為治不好了,”楊老婆子輕聲道,“好了,不說這個,幺妹聽了該難過了,老二,你把這菜餅給幺妹送過去。”


    楊繼南剛要伸手去拿,楊老婆子又道:“算了,她現在估計也吃不下,舀點湯過去吧。”


    那湯是鹹菜湯,鹹菜放得也不多,湯有一點點鹹菜味兒,為了節省,都沒放鹽,喝起來怪怪的。


    楊繼南聽話地舀了一碗鹹菜湯送到楊幺妹那,楊二奶奶掃了一眼那湯,接過手親自喂楊幺妹喝:“待會兒二娘帶你去看腳,咱們不會成瘸子的,別哭啊。”


    聽到這話,楊繼南又看了看楊幺妹的腳,瞧著嚇人,他趕緊回去吃飯了。


    楊繼西跟著他一道回堂屋,拿了自己的菜餅後,又去拿幺妹那一個,卻被楊老婆子製止了:“她喝了湯舒坦些,這菜餅幹巴巴的,吃了不舒服。”


    楊繼西聞言也不停手,拿起那一個菜餅道:“那她這一個我吃。”


    “和你大哥分吃著,他還要下地幹活兒呢,你就在家做點輕巧活兒,吃這麽多幹啥。”


    楊老漢道。


    楊繼西拿著餅子不鬆手。


    “我吃飽了,”楊繼東一臉嫌棄,“老三你拿去吃吧,都拿在手裏好久了,我可不想再吃。”


    楊繼西看了他一眼,直接跑了。


    楊幺妹又吃了一個菜餅,剩下那個她怎麽也不吃了,讓楊繼西自己吃。


    而這邊楊老婆子則是問楊繼南楊二奶奶在那邊說了啥沒有,楊繼南說楊二奶奶要帶幺妹去看腿,楊老婆子當時沒說話。


    吃過飯後,她讓楊繼西洗碗,收拾灶房,然後就出去了。


    楊繼西收拾好回到屋子裏時,卻不見楊幺妹。


    楊繼北說:“娘帶幺妹去看腳了。”


    楊繼西一喜:“真的嗎?”


    “娘走的時候是這麽說的。”楊繼北點頭。


    楊幺妹被楊老婆子帶到了舅舅家裏,等她能下地走路時,她哭著對楊老婆子道:“娘,我腳好疼。”


    “疼啥,多走兩步就好了。”楊老婆子拉著她來回地走,一走就是小半天,一直到楊幺妹都感覺不到疼,走路也成了一瘸一拐的後,她們才回到家裏。


    麵對楊大奶奶和楊二奶奶兩家人的關心,楊老婆子歎道:“我就說治不好了,二嫂還不信,非說我們舍不得錢。”


    楊幺妹見到楊繼西後,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楊繼西覺得不對勁兒,趕緊低聲問起她這些天和娘去了哪裏,做了啥。


    楊幺妹說在舅舅家治腿,因為楊老婆子一直說是治腿,小小的她自然這麽認為了,楊繼西握著拳頭看著楊老婆子,眼裏透著恨。


    自那以後,兄妹二人在家的話極少,分到啥活兒就去幹,在楊繼東被送到學校念書時,楊繼西也不是不羨慕,但他知道自己沒這個機會的。


    有一次楊繼西在楊繼東背書卡殼時接了下去,把楊大爺爺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地跟楊老漢說:“這孩子聰明,記性好。”


    楊老漢淡笑道:“家裏孩子多,老大頂事兒,先讓老大念。”


    楊幺妹正在洗菜,聞言看向那邊幹活兒的楊繼西,楊繼西瞅見她看自己,對她笑了笑。


    楊繼北是家裏第二小的,又是小兒子,楊老漢夫婦難免護著些,喜歡些,所以他就比較調皮。


    有時候還會在楊幺妹身後,學著她瘸腿走路的樣子,楊幺妹發現後也哭,為此楊繼西和楊繼北打了不少架。


    但每一次楊老漢都會把楊繼西拉過去再打一頓:“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咋就不讓著點呢!看看老四的腿,都被你打腫了!”


    “他不是喜歡學妹妹走路嗎?那就讓他嚐嚐瘸腿的滋味!”


    楊繼西大聲道。


    楊老漢見他紅著眼一臉倔,還說這種話,於是更氣了,拿起棍子就在他身上抽。


    楊幺妹衝上去給楊繼西擋,被楊繼西推開。


    晚上楊幺妹一邊哭,一邊給楊繼西背上的傷敷止痛草。


    這是楊繼康送過來的。


    “不哭,早晚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個家。”


    楊繼西說道。


    楊幺妹隻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以後四哥學我,我不哭了。”


    “不是你的錯,”楊繼西皺眉,“是老四不對,他欺負你盡管找我。”


    楊幺妹看著他身上的傷,忍著難受沒說話,自那以後,不管是誰指著她說瘸子,還是有人學她走路,她都不理會,埋頭幹自己的活兒就是了。


    她十三歲那年,楊繼東娶了沈鳳仙,大嫂對她挺好的,但楊幺妹話不多,和楊繼西一樣都是悶性子,進門後得知楊繼西兄妹還住一個屋子,沈鳳仙私下對楊繼東道。


    “老三都十六了吧?這幺妹十三也不小了,再這麽住下去,別人不說閑話呢?”


    楊繼東沒說話,隻是在第二天的時候私下找了楊老婆子說這事兒。


    楊老婆子眯起眼:“是誰在你麵前說閑話了?這都是自家兄妹,有啥避諱的?”


    “……那要是再傳得厲害些,老二他們不成家了?”


    楊繼東說。


    楊老婆子聞言覺得也對,於是當天下午就讓楊老漢帶著楊繼東他們,把原本楊繼北住的房間給隔出一個房間出來。


    這可把楊繼北氣壞了。


    原本房間多大啊,現在一下就小了一半,他能願意嗎?


    不過這一次沒人順著他,楊繼西本來打算在柴房的另一邊睡的,現在有了房間,他也幫著把牆砌上去了。


    要住進去的那天晚上,楊繼西把楊幺妹的東西搬進了那屋子。


    楊幺妹攔不住,氣得哭:“你以後要成家的!難不成要嫂子和你住柴房啊!”


    “我要是有本事,那就不是柴房,你還不信你哥。”楊繼西笑了笑。


    對於這房間誰住,楊老漢二人倒是沒強說,反正他們分開住就行了。


    楊幺妹住進新房間,心裏卻悶得慌,這日她去鎮上供銷社買鹽,忽然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好像尿褲子似的,她又羞又臊,買了鹽就往生產隊方向走,結果在路上感覺褲子都濕了,她伸手一摸就是一手的血。


    楊幺妹嚇壞了,她要死了!


    想到三哥,楊幺妹怕他難過,於是就進了路邊的林子裏,想著就死在這吧,別回去讓三哥難受。


    肚子越來越疼,她越發難受,不由得哭出聲。


    “姐,好像有人在哭。”


    “我去看看,你就在路邊等我。”


    背著背簍的雙辮子小姑娘,把背簍放下,讓妹妹看著,自己小心地進了林子,見是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妹妹在那哭,小姑娘趕緊上前:“你咋了?”


    楊幺妹嚇一跳,抬手想讓她離自己遠一點:“我、我病了,你快走,別給染上了。”


    瞧見她手上的血,以及褲子上那些,小姑娘立馬明白了,她把自己的外套給脫了下來,讓楊幺妹圍在腰間,然後又讓妹妹把裝水的竹筒拿進來,讓楊幺妹洗了手。


    “你這個不是病,是你成為大姑娘了,我每個月也有。”


    楊幺妹愣愣地看著眼前安撫自己的漂亮姐姐:“真的嗎?”


    “真的,你是哪個生產隊的?我們送你回去。”


    “我、我是田家崗生產隊的,我叫楊幺妹。”


    聞言,那姑娘指了指自己:“我們是水竹林生產隊的,我叫孫桂芳,這是我妹妹。”


    “我叫孫玉蘭,姐姐你別怕,咱們先出去吧,你得回家洗洗。”孫玉蘭說。


    “你、你也有嗎?”


    楊幺妹聽她很熟悉這個似的,於是問道。


    “娘教我們的,我懂事的時候就教我們怎麽保護自己,什麽時候會成為大姑娘,怎麽擦洗……”


    孫玉蘭說完,見楊幺妹似乎有些難受,便無措地看向孫桂芳。


    孫桂芳對她笑了笑,向楊幺妹伸手:“走,我們送你回家。”


    楊幺妹看著伸在麵前的手,到底沒有把手放上去,她也怕她們誤會,於是低聲道:“我、我就是洗了手,也沾了那個,別髒了你們。”


    “胡說啥。”孫桂芳一把拉起她的手,將人帶出了林子,一路低聲跟她說來了月事後該注意啥等。


    就快走到老馬溝岔路口的時候,幾人見一個少年急急地跑過來,他滿頭大汗,在瞧見楊幺妹後,臉上的急切也消失了。


    “三哥!”楊幺妹見他來,立馬眉開眼笑的,“你咋來了?”


    她以為自己會死,結果沒有,能再看見楊繼西,楊幺妹自然是高興的。


    “你好久都沒回,我又聽吳大哥說在供銷社遇見你,瞧你臉色不咋好,就趕過來找你。”


    楊繼西仔細看了看她,覺得臉色是有些不好看,又見旁邊有兩個眼生的姑娘,其中一個梳著雙辮子,再看裏麵穿著單衣,而自己妹妹腰間纏著的衣服,便明白這衣服是這姑娘的。


    他有些不敢看對方:“這衣服……”


    楊幺妹趕忙把他拉到一旁解釋了一番,她也沒直白說啥,但楊繼西立馬明白了,他之前聽隊裏的少年說過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感覺背後說人覺得過分,便沒聽全。


    “謝謝你們。”楊繼西向孫桂芳姐妹道謝。


    孫桂芳掃了一眼他通紅的耳朵,以及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也紅著臉垂下頭:“不用謝,你快帶妹妹回家吧,衣服不著急。”


    “我洗好了後就給桂芳姐送過去。”楊幺妹道。


    等孫桂芳她們走後,楊幺妹見楊繼西還盯著她們看,她眨了眨眼:“三哥?”


    “沒事兒,走,回家吧。”


    楊繼西接過她身上的布包,裏麵裝著鹽,二人回到家,楊繼西燒了水,讓楊幺妹去洗澡,然後紅著臉去找了楊二奶奶。


    楊老婆子這兩天不在家,即便在,楊繼西也不想找她跟幺妹說那些。


    楊二奶奶笑眯眯地過來,等楊幺妹洗好澡換了衣服出來後,她拉著楊幺妹回到自己家,把月事帶拿出來,教楊幺妹怎麽用……


    自那以後,楊幺妹和孫桂芳就成了好姐妹,有了孫桂芳,楊幺妹也會吐露一點自己的心事以及煩惱,孫桂芳總會給她一些建議,楊幺妹覺得很開心。


    哥哥雖然也好,可和好姐妹相比,有些事兒是不能比較的。


    這天,楊幺妹高高興興地和楊繼西從後山背柴回來,剛到家,就見楊老婆子笑眯眯地衝她招手,楊幺妹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楊繼西。


    楊繼西擋在她麵前:“娘,您有事兒就說。”


    楊老漢抽了口旱煙,敲了敲門框:“她們母女說點親密的話,你湊啥熱鬧?”


    楊繼東夫婦的臉色有些怪異,楊繼北則是不停地去偷看楊繼南。


    這讓楊幺妹和楊繼西心中警惕。


    畢竟前不久,楊繼南就開始相看對象了。


    “幺妹,你進來,娘跟你說話說。”


    楊老婆子衝她招手道。


    楊幺妹跟著她進了屋,等她出來時,臉色慘白,像鬼一樣,她衝關心自己的楊繼西扯了扯嘴角。


    “娘說,給我訂了人家,彩禮也拿了,等我到了年紀,就嫁過去。”


    “你才十三歲!”


    楊繼西怒道。


    “沒聽到是到了年紀再嫁過去嗎?我們也不會送她去做童養媳,再說,她有殘疾,這地裏的活兒,她吃不了,人家願意娶,那就是大好事兒了。”


    楊老漢說。


    楊繼西深吸了一口氣,指著一直沒說話的楊繼南:“是不是因為楊繼南?”


    楊繼南垂頭不說話。


    楊繼東夫婦的臉色也有些複雜。


    楊繼北見他們都不說話,心裏也覺得這事兒做得不好,他站起身。


    “二哥相看上的那戶人家,要五十多塊錢的彩禮,我們家不夠,正好有人上門提幺妹……爹娘就把事兒訂了。”


    “你們生這麽多兒子,自己無能,就拿女兒一輩子的事去換你們的兒媳婦嗎?”


    楊繼西紅著眼質問道。


    “你怎麽能和我這麽說話?我是你老子!你了不起是不是?那你以後甭娶媳婦兒!”


    楊老漢猛地起身,拿著旱煙杆指著他道。


    楊幺妹拉住想要和他再說的楊繼西:“三哥,算了!”


    她的眼淚打濕了衣襟。


    “這是我的命。”


    可她寧願把賣身錢給三哥娶媳婦兒,也不願意給別人。


    這個家,隻有三哥是真心對她好的。


    但她連一點回報都給不了。


    “多少錢,我去掙,別打幺妹的主意。”


    楊繼西忽然跪在楊老漢麵前道。


    “三哥你起來……”


    楊幺妹哭著拉他,可楊繼西就是不起來。


    “我給二哥掙,你們別賣了幺妹。”


    楊繼西抬起頭哀求著。


    楊老婆子從屋裏出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楊繼西,以及哭得不行的楊幺妹:“怎麽是賣?我們也要給嫁妝的,再說這家人,就在老馬溝生產隊,家裏就母子二人,沒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幺妹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楊二奶奶看得心疼,可她知道,自己要是插嘴,楊老婆子絕對會把楊幺妹趕緊送過去的。


    那楊幺妹就是童養媳了。


    楊大奶奶抿緊唇,讓楊繼康去把楊繼西扶起來:“幺妹,繼西,來大娘家坐坐。”


    楊繼西見楊老漢二人一個字都沒說,便知道他們不會改變主意了,他站起身,衝到楊繼南麵前,直接把人打了一頓。


    誰也拉不住,楊繼康趁著拉楊繼西的時候,還故意踹了楊繼南兩腳。


    楊繼北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想了想後,他也學著楊繼康,也給了楊繼南兩腳。


    小時候欺負妹妹,那是他不懂事,可現在妹妹這麽早就因為二哥要娶媳婦兒訂出去,他心裏也難受。


    也瞧不上二哥的一言不發。


    楊繼南沒有反抗,挨了一頓打,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他擦了擦眼淚和鼻血,還是一句話沒說。


    楊幺妹看了他一眼,拉著楊繼西去了楊大奶奶家,再不走,三哥又要被爹打了。


    楊大奶奶把饅頭拿出來給二人吃,兩人沒有胃口,根本吃不下。


    “饅頭都不吃了?這可是過年的時候,你們兩才能吃上一個的。”楊大奶奶說。


    “我吃不下。”楊繼西道。


    楊幺妹卻接了過去,她塞了一個在楊繼西手裏,自己悶聲吃了起來。


    見此,楊繼西也紅著眼跟著一起吃。


    等他們吃完後,楊繼康端來溫開水,二人喝了後,楊大奶奶也沒說別的話。


    但不久,楊繼西就去找楊二奶奶搭夥,說不在家吃飯了,他帶著楊幺妹出來吃。


    楊二奶奶應了,楊老婆子卻覺得這是楊大奶奶和楊二奶奶給楊繼西出的主意,楊老漢把楊繼西狠狠打了一頓。


    要不是楊二爺爺他們攔著,楊繼西怕是要沒了。


    楊幺妹照顧楊繼西的那幾天裏,沒有和家裏人說一句話,要是和楊繼南麵對麵的碰上,楊幺妹直接轉頭就走。


    楊繼南也沉默了有些日子,一直到何明秀進門。


    當沈鳳仙告訴何明秀,她的彩禮是來自一直沉默寡言的楊幺妹時,何明秀和楊繼南在屋裏吵了一架。


    可沒辦法,何明秀拿不回那筆錢,和楊幺妹一樣,她的彩禮錢也給了哥哥做彩禮。


    許是因為這樣,何明秀不敢和楊幺妹多接觸,久而久之,楊幺妹在家裏的話越來越少。


    隻有和楊繼西出門,以及見到孫桂芳時,她才像個小姑娘一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楊繼西得了空就去山上弄東西,拿去賣了後把錢攢下來,想著給劉家把幺妹留下。


    可他和劉章接觸時,劉章堅定地表示他對楊幺妹一見鍾情。


    “我會對她好的,三哥,你相信我。”


    劉章站在楊繼西麵前紅著臉,卻滿眼堅定道。


    躲在林子裏的楊幺妹偷偷看了眼那個人,旁邊的孫桂芳見她好奇,便讓她站在自己這個位置,看得更清楚。


    等劉章走後,楊幺妹聽楊繼西在那罵劉章絕對不會讓她嫁過去,她想了想後道:“如果他真有那心,我嫁過去其實比在家裏好。”


    這話刺痛了楊繼西和孫桂芳的心。


    孫桂芳與楊繼西已經確定了關係,所以私下孫桂芳對楊繼西道:“幺妹對他不反感,咱們多盯著點他,瞧瞧這人到底怎麽樣。”


    在楊幺妹十七歲的時候,劉家來確定了日子。


    這幾年,劉章這個人,楊繼西他們也足夠了解了。


    他偷偷給楊幺妹送吃的用的,還有劉母得空就來家裏,給楊幺妹送做的鞋或者是衣服啥的。


    楊繼西不得不承認,劉家母子比楊老漢夫婦對楊幺妹好。


    可出嫁時,楊老婆子變了卦,不給彩禮了。


    楊繼西自然不能讓她這麽嫁過去,把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錢,一半給置辦了被褥櫃子啥的,一半給楊幺妹做了壓箱底的錢。


    他沒有自己出麵給,而是讓劉章先送過來,說是楊幺妹出嫁的時候一起陪嫁過去,有臉麵。


    楊老漢二人愛麵子,也應了。


    本還想扣下一點東西,楊繼西威脅道:“你們敢扣,我就敢把這事兒捅出去,你們不是最愛麵子嗎?我看你們還要不!”


    楊大奶奶和楊二奶奶私下也給楊幺妹送了錢,但是楊幺妹沒要。


    孫桂芳塞給她五塊錢,她也不想要,可聽孫桂芳紅著臉說她和楊繼西正在搞對象,這就算是紅娘錢,她要是不收,那他們以後還不知道成不成。


    楊幺妹捏著錢,為他們高興。


    晚上劉母和劉章把客人送走後,便開始打掃家裏。


    楊幺妹坐在房裏也不自在,於是開門出去幫忙,劉母直接把她拉進屋子裏:“你有你忙的事兒。”


    說完就把今天收的份子錢全部放在她麵前,“你數數,然後收好。”


    豆油燈下,楊幺妹認真地數著錢。


    劉章去給她下了一碗雞蛋麵,然後繼續出去收拾。


    等劉章再次進屋時,楊幺妹端著吃完了麵的碗,站在門口不知道怎麽辦。


    “我去洗。”劉章衝她一笑,洗了碗後,過來就提著兩桶熱水。


    楊幺妹臉一紅,出嫁前楊二奶奶她們曾經說了一些話的。


    她洗了澡,緊張地坐在床上。


    劉章關上門過來時,楊幺妹聞見他身上那淡淡的皂角味兒,便知道他也洗了澡的。


    “我、我不會欺負你,一輩子都會好好待你的。”


    劉章拉過她的手,有些結巴道。


    楊幺妹想把手抽回來,可他不放,她隻能別開眼:“二娘說,男人的話不能全信。”


    “我的能信!”


    劉章趕緊道,“真的,你信我,我做給你看!”


    楊幺妹的臉越發紅了,劉章熄了豆油燈,輕輕抱住了她……


    翌日楊幺妹醒來時,隻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不敢想昨晚的事兒,緩緩坐起身時,感覺腰和某個地方都不舒服。


    看著陌生的房間,楊幺妹抱著被子有些想楊繼西了。


    “讓幺妹多睡一會兒,我去把這東西還給你張嬸子去。”


    這會兒,她聽見劉母在院子裏跟劉章說話。


    “知道了娘,您慢點。”劉章應著。


    不一會兒,劉章就進了屋,楊幺妹有些羞,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拉高被子把自己蓋住,垂著眼沒說話。


    看著羞答答的新媳婦,劉章笑了笑,上前擁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楊幺妹放鬆下來,讓他出去,自己穿衣服。


    等她出房間時,劉章已經把飯菜端上桌了,這是昨天剩下的肉菜。


    這冬天,也不會壞。


    “不等娘?”


    她小聲問道。


    “我和娘都吃過了,你吃。”劉章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肉。


    楊幺妹埋頭吃飯。


    她是個閑不住的,劉章堅持要去洗碗,她就把院子清掃了一遍,然後去看了看雞圈。


    劉母提著一籃子蘿卜回來,便見她在那忙:“幺妹,你歇著,讓阿章來。”


    “我閑著也是閑著。”楊幺妹有些不好意思道。


    “這有啥,冬日裏本來就沒活兒,你別忙,”劉母拉著她的手就進了屋,“這是你們張嬸給的蘿卜,你想吃醃蘿卜,還是泡蘿卜?”


    楊幺妹看向劉章,劉章笑道:“她愛吃曬的蘿卜絲,我來幫著切,這幾天有太陽,能曬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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