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睡前兩人躺在一塊兒聊天。


    沈婧語感覺十分奇怪, 明明家裏條件那麽好,顧飛展怎麽會養出一個那麽脆弱的胃來, 難道物極必反, 小時候養得太精細了。


    她問這些是真的全然不知情,顧飛展卻是想起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就算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每當再次提起, 還是會不自覺感到四肢有些僵硬。


    如果換做其他人, 他壓根兒不管人家怎麽看怎麽想。


    可懷裏的人是他的姐姐、他的愛人、他的妻子。


    於是,在這個寂靜幽謐的夜裏, 如同初生嬰兒麵對母親時的全然信任, 他將自己身上最後一點秘密全部揭開, 把那段早已不願回憶的黑暗記憶全部翻出來, 沒有任何隱瞞和保留的, 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沈婧語。


    而沈婧語從一開始的震驚, 聽到最後已經淚水漣漣,鳳眸一片泛紅。


    她吸了口氣,一聯想到小小的他被保姆苛刻虐待的那些畫麵, 隻覺得呼吸都有點疼, 一隻手也憐惜地扶上他胃部, 輕柔地摩挲著。


    “我當時還覺得你這孩子怎麽那麽難伺候, 這不吃那部吃的……”


    頓了頓, 她話裏疼惜更甚,“對不起,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她語氣裏毫不掩飾的心疼令顧飛展胸口湧上一陣暖意, 將她往懷裏一攏, 他抬手從床頭櫃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拭淚,“沒事, 是我那時嘴笨,總是惹姐姐生氣。”


    “你也知道你那時有多氣人啊?”


    沈婧語想起當年傲嬌的半大小子,忍不住推了下他,剛推完想起什麽又連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左腹的位置,輕歎了口氣,“所以那時,你每天最盼望的就是父母家人回來?”


    “嗯。”


    顧飛展一手枕在腦後,眼神略顯淡薄地望向黑暗中的吸頂燈。


    “一開始是這樣,因為隻有他們回來了,那個女人才會暫時放過我。”


    頓了下,他自嘲地笑了笑,“但那時我父母的事業都還在上升期,大家都很忙,我哥我姐他們也都大了,沒人有空來管我這個小屁孩。就覺得反正有保姆帶就行了……”


    “卻不知道,引狼入室,找了個那樣禽獸不如的畜生。”


    沈婧語一想到保姆虐待他的那些手段就恨得牙癢癢的,怕自己的話引起他不好的回憶,她安撫地拍了拍他胸口,換了個話題,“那後來呢?你媽媽開始自己帶你了嗎?”


    說到這點,顧飛展嘴角微哂,漆黑的瞳仁裏卻一片落寞。


    他搖了下頭,“一開始我也以為經曆了那樣的事情,他們怎麽也會稍微重視我一些吧……”


    他笑了一下,嘴角嘲意更甚,“可惜……從醫院出來後,我就被送去我外公外婆家,一直到上完小學他們都去世了才被接回去。”


    怪不得……


    當初隻覺得他高冷疏離又難以相處,原來背後竟然還有這樣一層故事。


    可想而知年少的他,一個人經曆那些時該有多麽絕望,明明在最稚嫩最需要父母關懷的時候卻被一再忽略,之後又因為他們的選擇錯誤差點去掉半條命,好不容易熬了過來接著又被送離他們身邊……在外公外婆那裏短暫享受了幾年的溫暖又被父母將物品一樣帶了回去……


    要有多麽堅強的心性……才能不在經曆了那樣的境遇後心理扭曲乃至自暴自棄。


    所以當時,他常常不回自己家,卻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賴在他們家裏。


    每次她和靖岩拌嘴的時候,總能在他那雙一向沒什麽情緒波動的眼睛中看到些不一樣的光芒。


    想來,那時的他和自己的家人早已產生隔閡,孤獨之餘便十分羨慕自己和弟弟這樣簡單樸實的感情。


    心痛地有些無以複加,沈婧語牢牢抱住他結實的腰腹,聲音悶在他胸口。


    “你恨他們嗎?”


    聽見這話,顧飛展頓了下,隨即十分誠實地承認了。


    “小時候恨過。後麵漸漸大了,就覺得他們也不容易,也有他們的身不由己。隻不過……”


    他無奈一笑,“始終親近不起來就是了。”


    一隻手穿過她細膩柔軟的發梢,他彎了彎唇,“唯一能多說幾句話的,就是二哥了。”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那時我在私立學校被人打被人孤立,是二哥第一個發現。他幫我出氣狠揍了那幾個小子一頓,之後給我轉學,又送我去學防身術。”


    “難怪……”沈婧語感歎,“當時我還想說像你這種有錢公子哥怎麽會在我們學校呢?”


    想起昨天見到的沉穩大氣的顧大總裁,沈婧語幾乎難以想象他打人的樣子,不由笑道,“你二哥對你還挺好的。”


    “嗯。”顧飛展摩挲著她的頭發,“咱倆的事也隻有他站在我們這邊。”


    說到這事,沈婧語也有些奇怪,“你二哥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兒女情長的性格?”


    “是啊。”


    想到二哥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顧飛展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他曾經談過一個女朋友,兩人在一起很久,結果因為家裏的強烈反對……最後還是分開了,娶了現在的嫂子。”


    “啊?”


    沈婧語沒想到顧飛騰那樣的人背後竟然也有這樣一段令人唏噓的往事,“你二哥當時一定很傷心吧?”


    “傷心是傷心,不過後麵很快就走出來了。說來諷刺,那女孩當時連孩子都有了,硬生生被我媽軟硬兼施地叫去打掉了,給了筆錢當彌補。”


    原來如此,難怪之前顧慧貞會用同樣的方式對付宋靜。戲劇來源於生活,用錢打發人還真是豪門的一貫做法。


    想到宋靜,又想起自己,沈婧語擰了下眉,“你二哥的初戀女友一定恨透他了。”


    “也許吧。”


    顧飛展想起自家二哥最近的那些反常舉動,“二哥和嫂子基本沒有感情,生了侄子之後嫂子三天兩頭跑回娘家,孩子也不管了。二哥又整天忙得不著家,對孩子也是心有餘力不足……而且,他好像心裏還放不下初戀的女朋友。”


    “啊?”沈婧語一愣,“這麽多年了他前女友早就嫁人了吧。”


    “是嫁人了,不過又離了,二哥就趁機追過去了,不過她好像挺恨他的……”


    他搖了搖頭,“他倆的事我也說不清楚,估計還有的折騰。”


    沈婧語歎氣,“就是可憐了小孩兒。”


    想起他小時候的遭遇,又問,“那現在你小侄子有人帶嗎?”


    “你想帶嗎?”顧飛展問。


    不等她回答,又占有欲十足地抱住了她,“不行,姐姐隻能疼我一個。”


    沈婧語簡直哭笑不得,這小子居然連他小侄子的飛醋也吃?


    抬手摸了摸他埋首在自己肩窩裏的頭,兩人很少有這種促膝長談的時候,他對自己的依戀,或許也是一種年少時的情感的缺失吧。無處釋放的感情全部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沉甸而又深沉。


    一時隻覺得溫情脈脈,心口一片柔軟。


    俯首在他烏黑的發頂無比憐惜地印下一吻。


    “嗯,姐姐疼你。”


    這個晚上,兩人雖然什麽都沒有做,兩顆心卻緊緊貼在了一起,再沒有比現在更親近的時候了。


    第二天兩人又開車回到了隆城沈國平夫妻那裏。


    按照父母原來的計劃,兩人領完證再邀請幾個要好的親戚朋友一起吃頓飯,這件婚事就算定了下來。


    沈國平是獨生子,家裏沒什麽要好的親戚。吳碧君家的兄弟姐們基本也都在隆城做家具生意。


    兩個老人打算就在家具城附近找個差不多的酒樓,擺上四五桌酒,把親戚和附近的街坊鄰居都叫過來吃頓飯。


    誰知道,顧飛展這邊卻早就另有準備。


    幾乎小兩口前腳剛到,後腳顧飛騰也跟著到了隆城。


    並且,這位身價上億的顧氏集團未來接班人,是給他的弟弟下定提親來著的。


    按照本地習俗,男方需要挑選黃道吉日帶上金銀首飾、喜糖、香煙和現金到女方家裏來下定。


    顧飛騰去的時候,沈國平夫妻都還在店裏忙著做生意,忽然聽到外麵人聲鼎沸,接著便一大波的人抬了一箱又一箱的紅色五金專用禮箱進來了。


    除了慣有的金戒指、金手鐲(手鏈)、金項鏈、金耳環、金腳鏈等豐厚金銀首飾,還有整整兩箱用紅紙包裹著的現金……


    饒是見過不少世麵的沈國平也被這架勢驚呆了。


    聽一旁唱定的媒人表示,這些都還隻是初步下定,剩下的部分會在一個星期後正式納吉那天全部補上。


    要知道……當初宋家前前後後送來的全部禮金都抵不上這裏的三分之一。


    沈婧語也完全傻眼了。


    顧飛展從來沒和她提起這一茬。


    大約家具城裏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壯觀的場麵,店外擠了不少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吳碧君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連忙叫老胡去隔壁幾家店借椅子,又打電話去前麵酒樓定位子準備請吃午飯,愣是把人先安頓下來了再說。


    整個過程沈婧語都是渾渾噩噩的,不管是父母接待顧飛騰喝茶的時候,還是媒人過來給她道喜一旁顧飛展塞了紅包過去……乃至後麵請顧飛騰帶來的那一大班子人去酒樓吃飯……


    就連那些下定的禮金如何搬回家之後顧飛騰他們又是什麽時候走的……從頭到尾,沈婧語都是一副懵逼狀態,仿佛今天的主角並不是自己。


    沈國平和自家女兒的狀態差不多,驚大過喜。


    顧飛展則是早就知道這事兒,不過他更在乎的是沈婧語的感受。


    四個人當中唯一比較興奮的,應該要數吳碧君了。


    一回來就圍著那幾箱彩禮轉,一邊拉著丈夫欽點一邊還不忘打電話給娘家兄弟姐妹分享喜悅。


    沈婧語見她一副恨不得昭告全世界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一把將顧飛展拉回房間裏。


    “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關上門,沈婧語劈頭蓋臉就問身後的男人。


    顧飛展倒是一派淡定,甚至還有興致摸她頭發。


    “你不都看見了?”


    沈婧語一把抓下頭上那隻毛毛手,“別搪塞我,說清楚。”


    指了下門口的方向,“不是說好請親戚朋友簡單吃頓飯嗎?這又弄得是哪一出?”


    那麽興師動眾的,估計很長一段時間要成為整個家具城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別告訴我你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信你才怪。”


    顧飛展嘴角一彎,眼中的笑意也跟著溢了出來,一閃一閃的,仿佛綴著星光。


    “上次求婚沒求成,這不是想給你驚喜嘛?”


    說著探手到她後腰一攬,將人扣進了懷裏,“姐姐……不高興嗎?”


    被他那無辜又期待的小眼神一看,沈婧語原本要說的話便如數吞回了肚子裏。


    想起他求婚那天自己落荒而逃的事,到底忍不住心軟了,抬手抵著他堅實的胸膛,興師問罪的語氣弱了幾分。


    “那也……沒必要,弄這麽大陣仗吧?”


    她咬了下唇,麵上掠過一絲不自然。


    “畢竟……都知道我是二婚,回頭沒得讓人說閑話。”


    “咱們自己的事管別人幹什麽?”顧飛展將她攬緊了些,漆黑瞳仁仿佛寫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我想盡可能給你一個圓滿的儀式,畢竟,這是咱倆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婚禮。”


    他說這話的語調低了幾分,帶了點微乎其微的繾綣,沈婧語望著麵前的男人,眼眶不覺一熱,她搖了搖頭,說不感動都是假的。


    “沒必要……我也不值得你為我做這麽多。”因為她,他都已經和家人鬧翻了,現在又叫他哥哥過來下定,回頭傳到他父母耳朵裏,不知道又要怎麽氣他。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一隻手輕柔地拂過她眼角,顧飛展攬她入懷,“在我心裏,姐姐怎麽樣都是值得的。”


    “飛展。”


    沈婧語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她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宇宙,這輩子才會得到這樣一個男人。


    感動和愛意交織,讓她忍不住抬起手,用手指描繪著他俊挺深刻的五官。


    顧飛展眼裏的光幾乎要溢出來,握著她蔥白如玉的手,低頭輕輕吻了一下。


    兩人眼神膠著在一處,眼中都是彼此的影子。


    顧飛展深深凝視著她,終於忍不住低下頭……


    夜涼如水,牆壁上的影子漸漸靠近……


    這時,房門忽然“碰”的一聲被推開,吳碧君略顯激動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好女兒,你知道聘金有多少嗎?”


    原本親近的兩人瞬間分開,沈婧語更是尷尬不已。


    “媽,你以後進門前能不能先敲門?又不是小孩子了。”


    “這不是高興的嗎?”


    吳碧君一下子反應過來,見怪不怪嗔了她一眼,“誰叫你們自己不鎖門的。”


    說著笑吟吟看了顧飛展一眼,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繼續吧,記得鎖門啊。”


    伴隨著“咱老百姓呀今兒個真高興”的歡快小曲兒,門再次被關上了。


    屋內小兩口麵麵相覷,沈婧語扶了扶額,“等這些事情都完了,咱們還是走吧。”


    “都聽你的。”


    顧飛展探出手正要摟她,沈婧語躲了一下,一臉防備地看了眼門口方向。


    “她不會再來的。”


    說歸說,顧飛展還是走過去鎖上了房門。


    沈婧語到現在還覺得這一天簡直跟做夢一樣,拿手當扇子在耳邊吹了吹有些發燙的臉頰。


    “接下來,是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顧飛展拿起遙控器打開了空調,雙手從背後環住她,低頭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


    “嗯,不過下周,你可能還會見到一個人。”


    沈婧語感覺耳朵有些癢,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哦,誰啊?”


    顧飛展細細親吻著她瑩白的頸側。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賣什麽關子……”


    “專心點。”


    “顧飛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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