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小啞巴


    第二天是周五。


    孟聽喝完牛奶,舒誌桐照常檢查了下她的眼睛。然後說:“爸爸以後隻能周末回來給你們做飯,研究所很忙,聽聽和舒楊以後就在學校吃飯可以嗎?”


    舒楊嗯了一聲。


    孟聽也點了點頭。


    舒誌桐又說:“舒楊好好照顧聽聽知道嗎?她是你姐姐,眼睛不方便,你們一個年級,不要讓人欺負她。”


    舒楊說:“她不需要我照顧。”


    “這孩子……”


    舒誌桐有些尷尬,隨後拉過孟聽,有些抱歉地說:“聽聽,別和他計較。”


    孟聽笑著說:“不會,舒楊嘴硬心軟。”


    舒誌銅有些不好意思:“舒爸爸麻煩你一件事。”


    “小蘭昨晚上沒回來,她說在同學家睡。她長大了,很多事情我不好管。我怕她在學校……”他頓了頓,最後想到女兒歎了口氣。“我怕她早戀走歪路,你這麽乖又懂事,多教教她好嗎?”


    孟聽還是介意舒蘭上輩子放任自己死去。


    如果不是因為舒蘭解開那條繩子,她不會死。更何況,她冒著危險下去是為了找山體滑坡中失蹤的繼弟。她沒有弄清舒蘭解開繩子是為了什麽,但是心中總歸有根刺。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兒女們身負債務兩鬢斑白的男人,孟聽什麽也說不出來了,最後點了點頭。


    孟聽和舒楊一前一後往學校走。


    他們都念七中高二,孟聽在一班,舒楊在二班。


    兩人都是班級第一名。


    孟聽看著少年清瘦的背影,燒傷以後,是舒楊和舒爸爸堅持讓她治療。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她。


    舒楊的背影越來越遠,良久過馬路之前,他回頭看了眼孟聽,腳步停下來,默默等她。


    兩人七點四十五一起到達學校,然後都安靜地走進各自的教室。


    孟聽一進來,班上就很多人給她打招呼。


    “早上好啊,孟聽。”


    “早上好。”


    這一年孟聽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


    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不幸,和母親一起出車禍,母親去世她失明。但是由於成績非常優秀,被原來的初中保送上了七中。結果次次考試第一,除了手術缺考那次,可以說是勵誌典範了。


    所以她拄著盲杖戴著墨鏡上學,大家都沒有嘲笑她。甚至一開始就對她非常友好。


    她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靦腆羞澀,平時一般不和班上的人交流,讀書很努力,成績卻怎麽也上不去。


    前桌的女生卻一臉興奮地回了頭:“聽聽你來啦!”


    孟聽彎唇一笑,有些懷念,語調像三月的風一樣溫柔:“趙暖橙。”


    趙暖橙給她理了理被晨風吹亂的頭發,對著孟聽忍不住放低了語調:“聽聽你記得申請獎學金,表已經發下來了。”她知道孟聽家庭情況不太好,很心疼這個不容易的姑娘。


    “好。”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唐曉麗老師的,她是語文老師,知性有氣質。


    孟聽仔細聽著這些熟悉的知識,慢慢寫著筆記。


    她握筆的手生疏,卻分外認真。


    同桌的男生洪輝忍不住看她寫了什麽,他求知若渴,成績上不去也很著急,恰好身邊的是第一名,他總是忍不住“偷偷取經”。


    孟聽覺察了他的目光,把書露出來。


    她幹淨柔和的氣質反而讓洪智不好意思了。他心想,怪不得那麽多人覺得孟聽人好,她真的很溫柔可愛。


    一節課下來,孟聽總算找到了些念高中的感覺。


    這一年七中因為沒什麽錢,桌子和風扇老舊。椅子不牢固,一晃就嘎吱響。


    教室裏唯一嶄新的東西是教室前的多媒體黑板。


    好在秋天並不用風扇,然而這些設施讓大家覺得落差很大。


    畢竟隔壁職高早就安上了空調暖氣。


    人家舒舒服服享受,他們夏天熱冬天冷,也是沒誰了。


    有錢人和窮光蛋差距就是這麽大。


    第一節課下課,學校裏卻出了事。


    外麵一陣哄鬧聲,孟聽坐在凳子上。過了一會兒趙暖橙進來。一臉得知八卦的激動:“十四班的沈羽晴要去隔壁職高,她課都不上了,你猜猜為了什麽?”


    孟聽心裏一咯噔。


    為了什麽?能為了什麽,當然是因為江忍。


    果然,趙暖橙說:“她竟然是為了職高一個男生。你看她平時高傲的樣子,得了一個校花的名頭,誰都瞧不上,現在竟然要和一個職高的女生搶男朋友,搞笑不?”


    後桌的劉小怡也聽見了,插話道:“那是因為那個男生大有來頭。”


    七中的消息閉塞,江忍九月份入讀利才職高。在那邊名聲大噪,七中的好學生們卻鮮少知道他。


    趙暖橙翻了個白眼,她不免也有些好學生的優越感:“能有多厲害,上天了不成?”


    劉小怡聳聳肩:“還真快上天了,駿陽集團你知道吧?全國最大的房地產公司,他家的。”


    趙暖橙:“……臥槽。”


    劉小怡走在消息時代的前沿,忍不住又道:“上周他在課堂上把他們班主任打進了醫院,現在也還是好好地待在學校。這樣的人,沈羽晴看得上也不奇怪。”


    年少時,夠囂張也是種資本。


    班上許多同學圍過來:“他為什麽打老師?”


    “哇膽兒好肥,老師都敢打。”


    “有錢了不起啊,這麽囂張,總有一天社會教做人。”


    “這有什麽,不努力就繼承家產唄。”


    一群人哄笑著說滾。


    嘰嘰喳喳聲中,孟聽卻突然站了起來。


    趙暖橙連忙道:“聽聽你去哪裏啊?”


    孟聽皺緊了眉,本來這事與她無關,可她知道。現在的校花沈羽晴要去找誰,她的妹妹舒蘭。


    她已經不想管舒蘭,然而早上舒爸爸的囑咐還在耳邊。


    舒爸爸老了,身體也越來越差。在實驗室工作有時候不注意,輻射就會擊垮他。他一輩子操心的就是兒女們,可以說他是為了孟聽而死的。


    孟聽回過頭,給趙暖橙說:“我身體不舒服,你可以幫我給老師請個假嗎?”


    趙暖橙連忙點頭。


    孟聽走到了校門口,門衛不讓她出去。她鮮少撒謊,然而想到接下來不遏製就會麵臨的一切,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叔叔,我眼睛不舒服。”


    門衛認識她,學校裏出名的乖巧勵誌女孩,連忙給她放了行。


    隔壁職高就好進多了,門禁形同虛設。孟聽走到高二八班門口的時候,教室裏起哄聲一片。


    沈羽晴不是一個人來的,她有小姐妹團。


    舒蘭也是個頭鐵的,孟聽走進去還聽到她說:“即便你是江忍女朋友又怎麽樣,誰不知道前天你過生日,他去都沒去,後來扔了你一個錢包。”


    沈羽晴自視甚高,然而戰鬥力也不弱:“他再不在乎我,我也是他正牌女朋友,你才多大就學會搶人男朋友,還有沒有家教?”


    旁邊的人一陣叫好。


    原配現場撕小三,為了風雲人物江忍。簡直是一出好戲。


    孟聽進來時,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這身盲人裝扮太吸人眼球了。她繞過人群,拉住還欲罵回去的舒蘭往教室外走。舒蘭怒了:“你來做什麽?我自己有數,回去念你的書。”


    別人審視的目光讓舒蘭羞恥,仿佛在說,你姐姐是瞎子啊。


    孟聽神色平靜:“舒爸爸早上對我說,他很擔心你。他養我們不容易。”


    舒蘭皺眉,還欲反駁。


    “就算你贏了沈羽晴,其他人會怎麽對你。江忍連沈羽晴都不在意,會在意你?”孟聽說,“你讓我幫忙彈琴的事,你朋友知道吧?你保證她不會說出去?”


    舒蘭這才一驚。


    她昨晚沒回家,很多人看見她去找江忍了。虛榮心作祟,第二天果然有傳言說江忍喜歡她帶她出去玩了通宵,她也沒反駁,結果沈羽晴找了過來。


    舒蘭猶豫道:“她們不會說出去的吧?”然而到底還是有所顧忌,她回去以後偃旗息鼓,給沈羽晴說:“那是傳言,我昨天在林夢家睡的,她可以作證。”


    林夢點頭。


    “也是,你不看看自己什麽樣。”沈羽晴譏諷了一句,這才罷休。


    走的時候沈羽晴特地看了教室外的孟聽一眼,這少女她知道。他們的年級第一。一班的孟聽,眼睛不好。


    孟聽和舒蘭認識?


    舒蘭總算沒有像前世那樣,為了虛榮心和沈羽晴硬剛。


    舒蘭臉色不好看:“你快回去吧姐,彈琴的事別被人發現了。”


    孟聽轉身下樓:“我知道。”她和舒蘭目的不同,但是同樣不想讓江忍知道彈琴的是自己。


    十月的校園清涼。


    利才的環境比七中豈止好一倍,教學樓和設施嶄新。這邊綠化好、學校大,比起來七中確實慘淡得要命。


    她下了樓,穿過小路打算趕緊回去上課。


    籃球擦過樟木飛過來。堪堪從她耳邊過去。


    那邊的方譚一皺眉:“打到人了?”


    江忍大爺似的不動,賀俊明跑過來看見孟聽以後轉頭高呼:“忍哥,是昨天那個瞎子同學。”


    江忍的目光看過來。


    孟聽愣了愣,就往校外走。


    江忍接過方譚手中的球,投籃姿勢一拋,球砸在了孟聽前麵,彈跳老遠,她的腳步頓住。


    江忍手插進兜裏,他穿著五號球衣,人高腿長,走過來也就兩分鍾。


    他一腳踩住那個球,笑容泛著冷:“同學,看得見啊你?”


    不然停什麽停。瞎子哪裏知道危險。


    他靠得很近,明明是秋天,他因為運動,銀發上有薄薄的汗水。樓上為他吵得熱火朝天,他卻毫不在意。


    孟聽皺緊了眉,這年他身高187,比她高二十七公分,低頭看她很有壓迫感。


    在他動手取她墨鏡的時候,她慌忙用盲杖格開了他的手。


    實木盲杖沉硬,碰撞骨頭的聲音讓人膽寒。


    在場幾個人都愣住了。


    江忍臉上沒了笑意,他說:“老子沒有不打女生的原則。”


    賀俊明連忙拉住江忍:“忍哥,算了算了吧,她是個瞎子嘛。說不定是碰巧打到了呢。”


    江忍有暴躁症,這是種難以克製的病情。


    誰都不太敢惹他,賀俊明見他臉上沒有笑意,也不敢再拉。


    孟聽也知道。


    空氣靜了許久。


    孟聽有些害怕,低頭小聲道:“對不起,我眼睛不能見光。”聲音輕軟,像是江南最纏綿的風。透著股清甜。


    江忍有片刻失神。


    等他回神,她已經慌張走遠了。


    這回步子踉蹌,顯然信了他會打人的話。


    十月秋色裏,她藍白色相間的校服背影纖細婉約。


    賀俊明呆呆道:“不是啞巴啊。”聲音挺好聽的,甜到骨子裏了。不過分嗲,卻意外甜。


    江忍低頭看自己手背,紅了一大片。


    那他媽盲杖打人是真的疼。


    方譚半晌過來問道:“忍哥,你去碰她墨鏡做什麽?”


    他沒聽到江忍說孟聽不瞎的話,憑著自己的認知說:“她是瞎子哎,萬一摘下來兩個空洞沒有眼球的洞直視著你怎麽辦?”他說著還比了個插雙眼的動作,太他媽可怕了,簡直辣眼睛。


    江忍沒說話。


    他看著她走遠,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那盒他搶過來的小草莓。


    既然不是啞巴,那她之前為什麽不願意和他說話,瞧不起他們職高的人嗎?


    他狠狠一抹自己手背,拽什麽拽啊,像他母親那樣的女人,至少還有資本。


    她呢?一個眼睛有問題的瞎子,自命清高個什麽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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