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吳誌源非常意外的是,這次,薑魁剛書記並沒有如以往那樣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後麵,而是邀請鹿濤桂、吳誌源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來,茶幾上有一套茶具,秘書夏亮宇給他們泡了茶上來,每人一個玻璃杯,是盛茶湯的,旁邊還有一個小茶盞,是喝茶的。


    每個玻璃杯的茶湯盛了大半之後,夏亮宇就離開了。


    “今天啊,請你們喝一口‘龍井茶’。”薑魁剛麵帶微笑地道,“事實上,這個茶我是不會玩的。但就在前兩天,江中的熊旗書記給我寄了這款‘龍井紅茶’來。”


    鹿濤桂道:“這證明了薑書記和江中熊書記的友誼啊,人家都主動寄茶過來了。”


    “這倒也是。我們這是因為扶貧工作建立起了友誼啊。”薑魁剛揭起了泡茶的蓋碗,餘溫還在,淡雅的茶香中透著淡淡梅香,隨著一抹熱氣被卷入空氣之中,又散入了眾人的鼻息之中,“你們看這紅茶的條索很是緊齊吧?”


    鹿濤桂、吳誌源都是北方人,對江南的茶葉研究甚少,基本不識貨,但鹿濤桂還是道:“看上去,就像是好茶的樣子。”吳誌源道,“很香,以前我還從來沒有喝過‘龍井紅茶’。不太好的龍井茶葉我倒是喝過。”


    “誌源同誌啊,你特意強調‘不太好的’龍井,難道你是擔心我怪你喝了好茶?”薑魁剛笑道,“喝好茶、交好友,是美好追求,是好事、雅事。就如今天我喝到這款高級的龍井紅茶也很高興啊。”吳誌源忙道:“是,薑書記。”薑魁剛道:“來、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天你們來得正好,我們一邊喝龍井茶,一邊談事情。”


    鹿濤桂這次來是帶著任務和正事的,他無心喝茶,粗粗地喝了一口,就道:“薑書記,華京組織部已經來了任務。此次援助蜀中災後重建,需要我們寧甘省也派出1名廳級幹部、2名處級幹部、5名科級幹部和6名醫務人員及農業專家。”薑魁剛喝了一口紅茶,點頭道:“可見華京組織部還是非常照顧我們的。咱們一個省就派出這麽一點人。派!”鹿濤桂就朝旁邊的吳誌源道:“吳部長,你把名單呈報給薑書記。”


    吳誌源嚐過這個龍井紅茶,感覺味道還真不錯,就連喝了好幾盞,聽鹿濤桂這麽說,才把茶盞放下,將旁邊文件袋裏的一份名單取了出來,呈給了薑魁剛。薑魁剛一隻手拿起來,看了看,問道:“這份名單裏,其他人我沒有意見。就是這位馬撼山同誌,不是盤山市貢峰區的區委書記嗎?讓他去援蜀嗎?是不是合適?”


    鹿濤桂道:“薑書記,我們推薦馬撼山去,主要是考慮我們這次選派的1名廳級幹部是省直部門的、1名處級幹部也是省直部門的,需要一名地方幹部,馬撼山同誌在各地縣區委書記中也比較具有代表性,工作經驗相對豐富,攻堅克難的能力也相對出眾。上次寶源縣委書記蕭崢同誌因為結構性要求得到提拔,但是馬撼山同誌因為年齡較大了,無法走結構性的路子,這次正好有機會,我們可以給他解決副巡的職務,等掛職回來,可以順理成章提拔為副廳。”


    “哦,你們是出於這層考慮。”薑魁剛緩緩點頭,又轉向了吳誌源,“吳部長,你說,最近盤山市那邊,有沒有什麽工作,特別需要馬撼山這樣的同誌去幹的?”


    吳誌源心頭一怔,薑書記竟然專門問他這個副部長,顯而易見是專門想聽聽他的意見了。這個時候,吳誌源可以選擇裝傻,也可以選擇說實話。然而,這段時間以來,吳誌源向鹿濤桂提出的幾個意見,都被鹿濤桂很武斷地否決,吳誌源心裏是很不舒服的,再加上如今是薑書記特意問他的,他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就道:“薑書記,最近西海頭市正在搞‘掃黑除惡大行動’,確實是抓了一批黑惡勢力、查處了一批幹部,要是這個‘掃黑除惡’要在盤山市搞起來,那麽馬撼山同誌,最好還是留在盤山市。就我們平常了解的情況看,馬撼山同誌,確實是‘掃黑除惡’的一把好手!”


    鹿濤桂朝吳誌源微不可察地橫了一眼,這些話,是鹿濤桂很不希望吳誌源對薑書記說的,可吳誌源還是說了!這說明自己手下的這個副部長,是越來越不聽話了。鹿濤桂此時心裏已經產生了一個念頭,要找個機會將吳誌源安排出去!


    “‘掃黑除惡’啊?”薑魁剛將茶杯端到了嘴邊,吹了吹,然後一口飲盡杯中茶,道:“我們寧甘省,難道真的有這麽多黑惡勢力嗎?是不是某些人判斷失誤呢?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搞經濟、早脫貧啊。你要是讓華京知道我們寧甘這麽多黑惡勢力,那豈不是讓上麵以為,我們之所以經濟沒搞上去,是我們黨委政府在打擊黑惡勢力方麵沒搞好嗎?可事實上,肯定不是這個情況嘛!”


    “確實不是這個情況啊!”鹿濤桂的心頭一喜,“薑書記,你說得太對了,絕對不能給華京造成這樣的錯覺啊!否則對我們寧甘班子各位領導可不是好事情!”薑魁剛又指了指鹿濤桂麵前的茶杯,“鹿部長,都沒見你怎麽喝茶,你喝啊。”“謝謝薑書記,”鹿濤桂隻好喝了一口,“那麽馬撼山這位同誌……?”


    薑魁剛用食指和中指在茶幾的桌麵上敲了兩下,道:“讓他去援蜀吧。”聽到這裏,吳誌源心頭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鹿濤桂臉上卻頓時露出笑容:“好。我們按照薑書記的指示辦。”


    薑魁剛又問了一句:“還有,上次說起過的,西海頭市香河縣的縣長郝琪,是什麽情況?我聽人說啊,她是符合結構性幹部條件的,上次為什麽沒有列入名單?”這事,薑魁剛已經問過鹿濤桂了,給他時間去核實清楚,可到現在鹿濤桂也還沒有給出反饋。


    鹿濤桂立刻道:“薑書記,這事,今天我正好要向您匯報呢!郝琪這位女同誌,在品行上是有些問題的。”吳誌源一聽怔了下,他是分管幹部的副部長,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郝琪人品有什麽問題。當初,郝琪之所以從省級部門被安排到縣裏去,他也是清楚的,跟省委副書記孫明前對她有意見是密切相關的。據傳,孫明前對她有所求,可被她直接拒絕,並向組織匯報了這個情況。這事,讓孫明前大為惱火,責令組織部將郝琪調到基層去,算是流放。


    可現在,鹿濤桂卻說郝琪的人品有問題,這是哪跟哪?


    薑魁剛問道:“鹿部長,你說的品行問題,到底是指什麽?有沒有具體事例?”鹿濤桂道:“有,郝琪同誌曾試圖利用自己是年輕漂亮女性的優勢,謀求孫明前副書記幫助她在職務上提拔。但是,被孫書記斷言拒絕了,並將情況告訴了我們組織部,但我們組織部還是給了她一個機會,到基層去鍛煉和磨礪。但是,在以德為先的用人導向下,素質問題是大前提,正因為如此,在結構性幹部使用上,我們就沒有考慮郝琪同誌。”


    這樣一說,邏輯上就完全通了。本來,郝琪在年齡、性別、學曆等方麵都符合結構性幹部的要求,結果組織部沒有推薦上來,這是要負責任的。可現在的說法,是她品德有問題,那麽不推薦反而是組織部把關嚴密了。無論鹿濤桂,還是吳誌源都沒有責任了。


    很多事情,並非你做得怎麽樣,也不是真實情況如何,而是領導層麵的一種說法,就能決定一個幹部的未來發展。要是讓薑書記認定郝琪的品德有問題,恐怕薑書記在位的時候,郝琪都沒有機會了!但,在這種情況下,鹿濤桂已經給郝琪“蓋棺定論”了,難不成他吳誌源去糾正部長的錯誤?那不就是擺明了他要跟鹿濤桂對著幹了?後果會怎麽樣?吳誌源尚未考慮過,也沒有盤算過。


    “吳部長,你在組織部是分管幹部工作的吧?”薑魁剛又給自己的茶盞中斟了點茶水,還給吳誌源的茶盞也斟了茶,“鹿部長你的茶都沒怎麽喝嘛,我就不給你斟茶了。”鹿濤桂道:“不用,不用。”吳誌源也回答道:“薑書記,我是分管幹部工作的。”


    薑魁剛點頭:“那麽,你對幹部應該很了解了。香河縣的郝琪同誌,是不是剛才鹿部長說的這種情況啊?人品不行?”


    吳誌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裏也是糾結不已,這讓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這一低頭,自己的臉,正好映照在茶盞中,金黃透亮的茶湯之中。這杯茶,正是薑書記給自己斟的。從茶湯裏,映照出吳誌源糾結的神色。這一刻,讓吳誌源反觀到了自己的臉,卻看到了自己的內心。


    他又抬起頭來,隻見薑魁剛正麵帶微笑,瞅著他。


    吳誌源一口將紅茶喝了,道:“薑書記,據我掌握的情況,和剛才鹿部長說的並不一致。當初孫書記和郝琪同誌之間的事情,幹部監督上的相關記錄應該還能找到,有些知情人應該都還在。我個人認為郝琪同誌,不是那樣的人,這事是可以找有關知情人調查的,也可以從郝琪同誌的日常表現情況去分析。總而言之,我個人認為郝琪同誌人品沒有問題。”


    鹿濤桂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已經氣得通紅,忍不住道:“吳部長,你要為你說的話負責的!”


    吳誌源已經豁出去了,之前他就已經看到鹿濤桂對他不滿的神情。以後,他在部裏反正也不大會好過,被踢出去也是早晚的事情,吳誌源索性就做一件對得起良心的事吧,就算是買一個晚上能夠安然入睡!於是,吳誌源懟道:“我們都要為自己的話負責,我想,鹿部長你也一樣。而且,我們作為組織部的領導,還得對每一位幹部負責,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在江中,熊書記的辦公室內。他問對麵的陸在行:“我聽說啊,蕭崢已經提拔為西海頭市的常委、組織部長了,還兼著寶源縣委書記?”陸在行道:“是啊。在結構性幹部調整上,我們的步子,還沒有寧甘省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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