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三十七歲,陳心怡第一次發現,等待是如此的煎熬,整整一天,忐忑和焦慮的心情幾乎令她崩潰,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時分,白公子總算打來電話,告訴她,正在去接王化貞的路上,讓她準備下,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會所。


    放下電話,陳心怡簡單收拾了下,臨出門之前還特意照了下鏡子,這才發臉色有些憔悴,於是匆忙又重新補了個妝,以便讓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


    宴請王化貞的飯局安排在會所的一座徽派建築風格的院落裏,房子正廳的三個隔扇門都已經打開了,服務人員正在忙前忙後的布置,陳心怡則被讓至回廊一側的廂房暫坐。


    廂房是個茶室。屋子的正中擺放著一張巨大的海南黃花梨茶台,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彰顯著尊貴的氣派。上麵的茶具更精美絕倫,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剛剛坐下,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房門一開,白公子陪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心怡,我給你介紹下,這位就是省經偵總隊副總隊長、偵查局的王局長。”白公子滿臉堆笑的說道。


    在陳心怡的想象中,這位經偵專家應該身材魁梧,不拘言笑。可麵前的王化貞不僅稍顯文弱,而且麵容和善,尤其是臉上的笑容,真誠且極具親和力,舉手投足之間,穩重內斂,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還沒等她開口,王化貞便緊走幾步,身體微微前傾,用非常謙恭的語氣說道:“您好,陳副市長,幸會幸會啊。”說完,見陳心怡主動伸出了手,這才非常禮貌的輕輕握了下,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說王局,心怡是我的好朋友,都是自己人,就別您您的了,隨意就好。”白公子笑著說道。


    “是啊,王局,你是貴客,再這麽客氣,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陳心怡也連忙說道。


    王化貞連連點頭:“也好,既然白總和陳副市長這麽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公子哈哈一笑,隨即命人上茶。


    “不是說吃飯嘛,餓著肚子,先喝茶是啥道理。”看得出來,王化貞與白公子私下裏關係不錯,如果交情不到位,是輕易不會說這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


    白公子得意的一笑。


    “今天咱們吃得是曹侍郎私房菜,這曹侍郎叫曹丙謙,在乾隆朝官拜兵部左侍郎,從二品的高官,他這個人啊,治國治軍的能力一般,但卻是個美食家。不僅喜歡吃,而且還研究創新,綜合各大菜係的特點,研發出了很多新菜品,京城的王公大臣,都排隊上他家蹭飯,當時也是傳為美談的。在他家吃飯,就必須先在客廳飲茶,這茶是曹侍郎精選的茉莉花茶,有開胃養顏,提神醒腦的功效。”


    王化貞聽罷,笑著道:“我的天啊,鬧了半天,吃頓飯還有這麽多講究。不對啊,咱倆認識這麽久,以前咋從來沒聽你說過這個曹侍郎私房菜呢?”


    白公子連忙解釋道:“我的王局啊,這是我出巨資挖掘整理之後,才推出的新特色,實不相瞞,今天是第一次拿出來招待客人。”


    王化貞哈哈大笑:“那太好了,我可有口福了。來吧,快把提神醒腦,開胃養顏的茶端上來吧。”


    白公子點了下頭,開始親自動手沏茶,片刻之後,沁人心脾的茶香和茉莉花香便充滿了整個房間。


    陳心怡淺淺喝了一口,頓感唇齒留香,回甘悠長。


    “真是好茶啊。”她輕聲說道。然後偷偷瞥了眼一旁的王化貞,卻發現王化貞也正在用餘光觀察著她,二人目光相遇,隨即都迅速移開,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從政多年,陳心怡接觸過太多政府官員了,對這個人群的特點心知肚明,越是外表溫和謙恭的人往往越不好對付,而那些看起來張牙舞爪的,卻大多沒什麽本事。這位王局長顯然屬於前者。


    怎樣才能從這位老謀深算的經偵專家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呢?她一邊喝茶一邊默默的思忖著,還是先別著急,穩住心神,慢慢來!


    兩三杯茶下肚,那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白公子起身想讓,三個人進了餐廳落座,服務員便開始走菜。


    每道菜上來,白公子都要介紹一番,從文化起源到食材搭配等等,說得天花亂墜,王化貞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要豎起大拇指表示讚同。


    一頓飯吃下來,幾乎都是對菜品的色香味的討論,偶然穿插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氣氛倒是輕鬆愉快。白公子有意無意的把話茬往高原案子上引了幾次,但卻都被王化貞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陳心怡久在官場,當然知道其中的奧妙和規矩。人家不說,那肯定是不想說,或者時機不成熟,不願意說。既然如此,最好的選擇就是閉嘴,耐心等下去。


    晚飯在愉快的氣氛中一直進行到將近九點。算起來,這應該是陳心怡自參加工作以來吃過的耗時最長的一頓飯了,多年以來,她對各種飯局的態度基本上是能推就推,實在推不開的,也隻是小酌幾口便借故告退,今天陪著笑臉坐了四個多小時,不僅腰酸背痛,甚至微微有了點醉意。


    又坐了半個多小時,王化貞這才看了眼手表,然後認真的道:“白總,陳副市長,謝謝你們的盛情款待,時間太晚了,這樣吧,咱們幹了杯中酒,今天就暫時告一段落吧,我晚上還有工作,得早點回去。”


    “這才沒到十點,太早了吧?”白公子微笑著道:“再說,大晚上的,還能有什麽工作呀!”


    王化貞輕輕歎了口氣:“別提了,還不是因為久泰被收購的案子嘛,民企舉報國企巧取豪奪,這幾天,搞得我焦頭爛額的。”


    總算聊到正題了,而且是以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方式。陳心怡心領神會,連忙順著話茬往下說道:“別開玩笑了,王局長這樣的經偵專家,還有搞不定的案子?”


    王化貞微微一笑:“案子本身並不複雜,關鍵是涉及到了一些敏感問題,而雲建的高總經理態度又非常強硬,跟我硬杠了一個多禮拜了,現在雙方都精疲力竭啊。對了,陳副市長,我聽白總說,你以前在雲州國資委工作,對雲建應該比較了解吧?”


    陳心怡略微思忖片刻,斟酌著說道:“雲建是個老牌國企了,近些年發展一般,倒也中規中矩,我還真挺好奇的,這不就是一樁簡單的商業收購嘛,怎麽會涉及敏感問題呢?”


    王化貞神秘的一笑:“這年頭,敏感的問題很多呀,哪個都不能觸碰,算了,還是聊點別的吧。”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剛開了個頭,又憋了回去,這玩得是欲擒故縱,還是願者上鉤呢?陳心怡默默的想。


    王化貞若無其事的吃了口菜,然後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不能再喝了,晚上還得跟高原鬥智鬥勇,滿身酒氣的,成何體統,說起來,這個高總也是個狠角色,還真是給我出了不少難題啊。”


    一直沒說話的白公子突然插了句:“老王,我路上跟你說的那事......”


    王化貞怔怔的看著白公子:“你路上跟我說啥了?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唉,要說這喝酒,真是耽誤事呀!”


    白公子當然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訕訕的笑了下:“哦,貴人多忘事,太正常了,忘了就算了,以後再說。”


    王化貞站起身,眼睛看著白公子,卻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個案子啊,鬧得市裏和省裏都挺不愉快的,沒辦法,明天送高原回看守所,我的任務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這句話,分明是說給陳心怡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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