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九七章


    榮烺永遠記住了祖母鄭太後麵對極惡天相時維護首輔的筆直身姿。


    那是足以支撐起整個王朝的力量。


    為了表達對祖母的崇拜,榮烺光誇祖母的氣派就誇了不下一百遍,她感慨的說,“我以後也要像祖母這樣,保護朝廷忠臣。”


    鄭太後無奈,“這都不用問就知道你偷聽了。”


    “自己家,哪兒能叫偷聽呢。我要不是覺著衣服沒穿整齊,我就光明正大到外間去聽了。”榮烺趴祖母枕邊兒,自言自語的詠歎著,“我祖母怎麽這麽厲害這麽有氣魄呢!祖母,你不知道,你那身姿別提多漂亮了!世上沒有比祖母更英明的人了。”


    鄭太後笑,“為上者,自然要保持清醒。”


    待榮烺的興奮勁過去,祖孫倆又補了一覺。起床後,榮烺用過早膳,就跟祖母說,“祖母,河南突然發生這麽大的地動,今年我生辰就不大肆慶賀了。把宴會取消,咱們自家人一起吃頓長壽麵就行了。”


    鄭太後頜首,“是咱家公主的氣派。”


    然後,榮烺又道,“我去瞧瞧方禦史那邊兒準備如何了,有太醫院的太醫又有工部的工匠,還有護送的禁衛,我看他們整理好沒?”


    鄭太後便讓榮烺去了。


    出門時,榮烺見顏姑娘頗有憂色,便讓顏姑娘與自己同車,問她,“阿顏,你怎麽了?”


    顏姑娘與榮烺自幼一道長大,並不瞞榮烺,“前些天星象就不大好,又出了河南地動的事,讀書時就有讀到過,天人合一,我父親是首輔,該上請罪折子了。”


    “這個啊。今兒早上顏相就要請辭首輔之位,被祖母父皇攔下了。”榮烺道,“你放心吧!祖母說了絕不會因天相而罪重臣!你知道的,我從不信這些!祖母也不信!父皇也不信!”


    顏姑娘籲口氣,“殿下,咱們要不要也去寺觀祈福,祈求國泰民安。”


    “前些天父皇、皇兄剛去過,咱們再去,顯得太頻繁了。”榮烺捏捏顏姑娘的手,“放心吧。肯定會沒事的。咱們覺著這事兒大,可像祖母、顏相他們,經手的哪件不是大事呢?救災什麽的,更是常見。”


    榮烺到禦史台時,榮綿與顏相都在了。物資、兵馬、人手,一一調度到位。另外顏相與方禦史還商議了一些機動措施,待到下晌,方禦史便整裝出發了。


    榮綿挽著方禦史的手,鄭重托付,“一切就拜托你了。”


    方禦史道,“臣必不負陛下、娘娘、兩位殿下信賴。”


    榮烺道,“方禦史,到了河南,告訴百姓,我們都記掛著他們。讓他們不要害怕,房舍倒了,朝廷會幫他們蓋。莊稼毀了,明年再種。受傷生病,有太醫有藥材。告訴他們,一切都有朝廷在。


    也告訴河南官員,此際正是勠力同心之時。所有官員放下成見,齊心救助災情。禦史台司糾察百官,待災情結束,希望能看到禦史台對河南官員舉善彈違的名單。”


    榮烺一口氣不歇,也交待了許多事。


    方禦史抱拳,“臣記住了。”再三請兩位殿下留步,顏相與程禦史送方禦史出門。


    榮烺未辦生辰宴,頗得好評。


    就是素來對榮烺頗有意見的郢王也說公主大些,格外懂事了。


    郢王素來關心國事,因有河南地動,跟白家商量,兩家親事不妨後延一兩個月。不然現在朝中都忙著救災,咱兩家這親事也不好大操大辦。


    白家也沒意見。


    官學新調任的雲館長到達帝都,他官職不高,還未到陛見資格,先到吏部辦了手續,然後就是等著與白館長交接官學事務。


    吏部侍郎頗好心,指點雲館長先去拜見公主。


    與白館長見麵,公務交接後,白館長也建議他一定要抽時間去拜見公主。


    雲館長近來雖在外地任官,也在與家裏或是同僚的通信中聽聞過官學名聲,對於公主能將官學振興到這種程度,雲館長心內亦是欽佩。


    他先往萬壽宮遞了請安折子,榮烺特意空出時間見了雲館長。


    不愧是吏部尚書舉薦之人,這位雲館長要比白館長年紀略長,前番任平城知府,因平城是西北邊城,民風彪悍多戰事,原以為會是個略粗獷之人,不過,雲館長雖留著修飾整齊的連腮短胡,卻隻給人以端謹肅正之感。


    一看就知很可靠。


    榮烺免了雲館長的禮儀,令他坐下說話,“官學的情況,白館長比我更清楚。這幾年,官學多賴他治理管束,他必已將要緊事都告知了你。”


    “你是吏部舉薦的能臣,我沒有不放心的。官學就交給你,倘有你搞不定的事隻管來告訴我,我替你出頭。”


    雲館長在平城為官六載,也習慣了西北城的豪放氣,一聽到公主這話,就知公主是個可靠之人,當即表態,“殿下放心,臣必用心管理官學。若有難辦之事,必要請殿下幫忙的。”


    倆人挺對脾氣。


    榮烺令人取了兩幅文房四寶賜予雲館長。


    雲館長心想,公主殿下能重振官學果然不是沒原因的,官場這些門道,公主殿下一清二楚。


    待正式到官學上任,雲館長將公主所賜擺在案上,同僚見了,知他得公主器重,且他亦是精明強幹之人,當差之用心不亞於前任白館長,一時間,同僚皆心服。


    官學就此順利交接。


    接下來又有宗學更換先生一事。


    嘉平大長公主、順柔長公主叫著郢王到宗學聽課,聽了兩天後,他們又往官學去聽兩日,覺著委實差距有點大。


    雖都是翰林講課,一個慢悠悠像念經,一個就神采奕然,這也差太多了。


    嘉平大長公主說,“這翰林跟翰林也不一樣啊。郢王弟,不求咱們宗室出案首解元這樣的人才,可也得差不多呀。”


    順柔長公主道,“換個好先生。”


    然後嘉平大長公主、順柔長公主跟鄭太後叨叨,郢王找榮晟帝溝通,榮晟帝讓宗室與翰林協商。


    郢王還想把官學的先生調倆過去,這話一提,立刻叫新任雲館長堅決拒絕了。就是官學的先生也不樂意去,官學生明顯素質更好,都是百裏挑一的官宦子弟,這些孩子既有家世,以後若能考取功名,他這做蒙師的也臉上有光。


    宗學那邊不挑子弟,凡宗室出身都能去讀,就良莠不齊了些。


    無奈,郢王隻好慢慢挑選新先生。


    順柔長公主特意叮囑他,挑先生時叫上她與嘉平長公主,一起給宗學挑幾個好的。


    很快,河南那邊也遞來折子,自那日地動後,後來又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地動。此次,開封府的災情非常厲害,塌的那些房子還是小事,地動中死的人也極多,有統計的已有死者上萬,傷者不計其數。


    地動範圍自城中到郊外農村,因連日豪雨,更對救災不利。


    方禦史親自主持救災,第一件事就是將死者深埋,但陸陸續續病倒的百姓慢慢多起來。方禦史已向河南周邊州府求援,調用藥材,征用醫者。


    似是河南的烏雲刮到帝都,帝都也天色陰沉,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好在河南的暴雨未下太久,待暴雨停歇,開封城的水退去,露出滿是泥漿天災之後的府城。


    暴雨之後是暴曬,前些天落下的雨水蒸騰成氣,蒸烤著這座千年城池。


    方禦史帶著河南的官員、官兵、禁衛、百姓,開始震後的打掃清理,以及病倒百姓的醫療照顧。


    震後最怕的就是疫病。


    直到七月初方傳來好消息,整個震後工作都步入正軌,有條不紊的進行。但就是在初秋時節,開封城內開始有小範圍的疫病發生。


    方禦史當即立斷,征用郊外莊園,將生病的病人統一挪到莊園醫治,如果不願意挪動的,就封了家門,每日由府城藥局的人送藥進去。


    另外,家家煮醋灑石灰,發放一些常用的清熱解毒、疏散風熱的藥材。


    開封城地處中原大地,北接幽燕,東臨魯地,南有蘇浙,西去關中。且水路交通十分發達,這在送運藥材上有了極大的便利。


    到八月初,這一場疫病將將結束。


    後麵隻需再小心觀察即可。


    倘非方禦史當即立斷,實不敢想像這樣的大府城一旦蔓延開來會是何等樣場景。


    隻是,朝廷尚未鬆一口氣,方禦史就心力交瘁的病倒了。


    在開封的副都禦史與支援開封的太醫院左院判聯名上折,交待的方禦史的病情,方禦史自己的意思是請朝廷派新的欽使過來。


    以安民心。


    方禦史純粹是太拚命累病的,但在疫命收尾的當口,就有不少人懷疑他是得了疫病。更有不要命的四處傳播,雖斬了幾人,民心依舊不安,官員也多有懷疑。


    生怕方禦史惜命,或者出於政治考量,不承認自己得的是疫病。


    方禦史也是沒辦法。


    方禦史讓副都禦史寫的折子中建議,接下來的工作由副都禦史接手就成,但需要一個夠份量的人過來坐鎮。


    這個人,最好是皇室宗親。


    其實內閣隨便誰來都能幹接下來的活,但是,有點浪費,因為大局已經穩住了。


    皇室宗親不用幹活,隻要身份在。


    災後惶惶不安的百姓若看到皇室宗親親臨開封府,將給百姓以莫大的信心。會讓這些深受天災苦痛的百姓覺著,皇家沒有拋棄他們!皇家是將他們放在心上的!


    對於此刻受盡苦難的開封城,信心是比黃金更加重要的東西!


    方禦史這樣的能臣,他的判斷不會有誤。


    折子送回帝都,內閣與皇室要麵臨的問題的,皇室人員有限,陛下太後娘娘不可能去河南。


    大殿下倒是可以去,也很願意去。但關鍵是,大殿下是皇帝陛下唯一子嗣,內閣與皇室都不能讓大殿下冒一丁點的風險!


    接下來皇帝陛下的血脈就是公主殿下了。


    但內閣自己都不好啟齒,之前反對公主參與政事都是內閣大員。


    內閣寧可提議郢王。


    郢王,今上王叔,先帝之弟,太祖之子,宗正司司正,正經皇室宗室。


    郢王倒願意任事,但就是這樣不巧,郢王晚上回家睡一覺,第二天就病了,燒得起不了身。郢王撐著病體也要去,郢世子卻不能看老爹這樣操勞,願意為父遠赴開封。


    內閣簡直被郢王氣死!


    程禦史直接說,“郢王身份就很勉強了,郢世子算什麽?到開封城一介紹,親王世子。百姓們也得知道他是哪根蔥!”


    郢世子被羞辱的不輕,臉色脹紅,“我也堂堂宗親!你一臣子焉敢這般輕視於我!”


    程禦史根本不理他,與顏相道,“問問公主要不要去?”


    顏相心說,果然如此。“一則公主年少嬌貴,二則此乃朝廷政務。之前禦史台最反對公主涉及政務的。既然郢王意外生病,我去!”沒有合適皇家宗親,他身為首輔,理應過去安撫人心。


    開封不比旁處,富商大賈雲集,自古便是人才聚居之地。朝中不少官員便出身河南,不說旁的,鄭國公老家就是河南商都城。


    若失開封民心,便如同失河南民心。


    這也是方禦史為何上折請皇室宗親親至開封的原因。


    史太傅是公主的先生之一,一向比較要臉,想到自己也曾三番兩次反對公主議政,小聲道,“眼下公主是合適人選,隻是我真是打爛嘴都說不出讓公主去開封的話。”


    刑部李尚書咂巴兩下嘴,顏相親去,災情是無虞的。但安撫民心這塊,當真不及公主親臨。隻是,他也有些說不出讓公主去的話。


    何況,今日若同意公主去開封,那以後誰都不能再置喙公主參與政務之事!


    吏部徐尚書兵部黎尚書一個看天一個看地,掌院學士更是化身天聾地啞,仿佛一根木樁子敬陪末席。


    獨程禦史沒事人一樣,“公主嘛,也是萬民供養長大。我看公主對百姓很關心,此時有用公主之處,依公主心胸是不會推托,更不會隨便生病的。”


    郢世子被刺的呼哧呼哧喘粗氣。


    此時眾人都顧不上理他。


    榮綿道,“我去!我身為兄長不能讓妹妹涉險!”


    程禦史沉聲道,“大殿下先是皇子,後是兄長!您要能去,就不會用郢王!您是陛下唯一皇子,臣直說了,臣寧可河南發生十次地動,都不願見您有絲毫閃失!您掉一根汗毛,國朝都會動蕩!”


    這話簡直說出眾人心聲,就是榮晟帝也給了兒子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


    榮綿抿抿唇,沒再說話。


    程禦史又看榮綿一眼,視線轉而移開,“請娘娘與陛下決斷!”


    榮晟帝簡直兩頭為難,兒子不能去,河南那裏疫病剛結束,他唯此一子,就如程禦史所言,兒子但有閃失,會至國基不穩。


    可閨女一樣很寶貝,榮晟帝因孩子少,就一兒一女,所以,哪怕閨女的重要性遠不及兒子,榮晟帝也很疼愛閨女。


    他也不願讓閨女去。


    但開封是中原重鎮,人口數十萬的大城,離帝都也近。倘不是開封這樣重要的府城,方禦史也不會請旨皇室宗親過去安撫。


    此時此際,榮晟帝真寧可不安撫開封城,也不想女兒涉險。


    隻眼下說出來,就顯得皇室沒責任擔當了。


    真不曉得方禦史怎麽上這麽道奏章!


    榮晟帝看向母親,鄭太後吩咐柳嬤嬤,“去把公主請過來。”


    榮烺在上課,因河南地動,趙家的案子陷入停滯,隻一些證據確鑿、欺壓百姓的案子審了判了,另外的大案得以後了。


    所以,她就繼續上學讀書了。


    今天給榮烺講課的是齊尚書,聽柳嬤嬤講明緣故,榮烺嘿嘿兩聲,“昨兒我就跟祖母說,叫郢王去還不如我去哪。”


    齊尚書,“殿下很有預見性啊,難道您昨兒就預見郢王要病?”


    “郢王一直這樣啊。宗學的案子給他弄了個虎頭蛇尾,宗室叫他管的,一個能拿出手的人才都沒有。且不說他這病說來就來,就是他沒病,他去了也不見得能把事兒辦好。”


    留下宮人收拾課本用具,榮烺帶著顏姑娘幾個與齊師傅一起到正殿參與議事。


    榮烺到正殿坐下,鄭太後道,“程卿你與阿烺說說吧。”


    程禦史就大致講了,榮烺先說內閣,“看你們幹的這事兒,硬把郢王給嚇病了。你們給郢王出藥錢!”


    郢世子吐血大怒,“公主請允臣隨行!我父王亦是太祖皇帝親子,我們郢王府更非貪生怕死之輩!”


    “行啦。我又沒說他是裝的,我是說內閣不會選人。”榮烺沒絲毫猶豫磨唧,“去是沒問題,但我有條件。”


    榮晟帝道,“隻管說。”


    “文官我要顏相隨行,武官要小楚將軍做侍衛。”榮烺道。


    榮晟帝一口應下,“這沒問題。”


    榮烺當即拍板,與顏相道,“顏相,那我們明早就出發!”


    這幹脆俐落,顏相都神清氣爽,“是。臣今日就將出行之事準備妥當!”


    郢世子懇求榮晟帝,“求皇兄允我隨公主同行!”


    不待榮晟帝表態,榮烺斷然拒絕,朝郢世子隔空一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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