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九一章


    夏禦史其實對榮烺有些佩服,公主殿下這樣年少,卻這樣機敏。夏禦史自問在公主殿下的年紀,斷沒有這樣的聰慧。


    他對自己的回答也很自信。


    公主殿下看著也很滿意的模樣,甚至開了句方大人的玩笑。但不知因何,說完那句玩笑,公主就沉寂了下來。


    榮烺明白自己是被寺觀小瞧了。


    不然,寺觀不會拿這樣敷衍的辦法來應對她。


    依寺觀回答的迅速流暢推斷,他們早做好這樣的準備。


    因為榮烺是公主,天祈寺三清觀皆皇家寺觀,他們與皇家的關係太近,所以,知道榮烺參與到趙家案時就決定,一定要給一個令榮烺滿意的應對。


    介於榮烺的年紀見識,他們認為這樣的應答足以令榮烺滿意的接受。


    可這樣的應答。


    也不過是暫時的搪塞。


    對這兩家而言,搪塞已足夠。


    這就是寺觀在恭敬的禮數下最真實的態度。


    傲慢到令榮烺難以維持她一慣的從容。


    這是真實的案件中的真實世界吧。


    榮烺想。


    榮烺甚至沒有氣惱的餘力,她的精力馬上被這件案子更深的指向所牽扯。


    官員、寺觀、商賈,看似完全不同的群體,竟然都有銀子流入放貸的行業中去。


    這樣的認知令榮烺皺眉,她不喜歡趙家那能控製河南糧價的百萬畝田地,也不喜歡這些連禦史都束手無策的四大銀號、財力豐富的寺觀兩家。


    這讓榮烺直覺感到不安。


    可是,我為什麽會厭惡不安呢?


    良田過於兼並會導致百姓流離失所,也會影響國家稅賦。


    這是原因之一。


    還有嗎?


    榮烺問自己內心。


    是的。


    我還厭惡過於龐大的家族。


    家族過於強盛會影響一地的治理,甚至族權淩於皇權。


    所以,我討厭這樣的家族。


    也正基於此,朝廷一直有明確的分宗製度。


    但鄭家、薑家一樣是著族。


    我怎麽沒這種厭惡呢?


    因為我了解他們,還是因為他們與我關係好?


    連阿顏、阿史、阿楚、羅湘,都一樣出身顯族,我也很喜歡她們。


    我為什麽會厭惡趙家呢?


    榮烺苦苦思索。


    當然,我與趙尚書原就關係很差,趙太太先前就與官學貪墨案有牽扯。


    還有麽?


    是的。


    還有趙家那百萬畝良田。


    我最厭惡的是竊據百萬良田之事!


    趙家把朝廷稅賦當什麽?


    簡直豈有此理!


    榮烺想,我並不厭惡大族,我隻是厭惡這些竊取朝廷財富,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裏的大族。


    解決這個疑惑。


    榮烺繼續探索自己的內心,我為什麽如此介意借貸行的銀錢流動?


    如果隻是商賈的錢,隻是寺觀的香火錢,我不會如此介意。


    但是,還有官員的錢……


    官員應該是規矩的監督施行者,若連官員都加入其中獲取利益。


    那麽,秩序崩壞是遲早的事。


    要如何避免這樣的事呢?


    答案既艱難又簡單。


    吏治。


    皇家無法親自管理諸事,朝臣是替皇家行使權力維持法度的存在。


    找到可靠的臣子,誅滅那些有罪行的人,維護朝廷律令,警示百姓,警示官員。


    這是榮烺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她是公主,她不會將寺觀那幾塊銀子放眼裏,但寺觀對她的怠慢,足以令榮烺打心底升起毛骨悚然的警覺。


    夏禦史有些焦急的看向顏姑娘幾人,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好好的公主殿下突然就沉著臉不發一言了!


    看公主殿下那秀眉不展的模樣,是想什麽愁事兒呢?


    顏姑娘跟隨榮烺時間最長,知道這是榮烺遇到難題的習慣。她對夏禦史擺擺手,指指門口,示意夏禦史有事可以先去忙。


    夏禦史並沒有動。


    差使很要緊,但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又幫了他的忙,他得確定殿下無事,才能離開。


    室內太靜,窗外夏風也清晰的似是能聽到樹葉撞擊的聲音,仿佛時間都隨著公主的沉思而靜止凝固。


    榮烺想,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程禦史嘴這樣臭還能在朝中身居高位了。


    能一舉揭開趙家這樣的大案,主持三司同審的官員,哪怕嘴壞,君王也會包容的啊。


    榮烺眨了下眼睛,指尖動了動,那瞬間沉寂的眼眸中似有無數靈光躍動,那是榮烺一慣的神采。


    顏姑娘奉一盞溫茶給她,很平常的語氣,“殿下想什麽這樣入神,夏禦史都擔心您哪。”


    “在想吏治的重要。”榮烺接過茶水呷一口,問,“夏禦史,你為什麽做官?”


    雖是意外問題,夏禦史回答的斬釘截鐵,“為了爬到高位,為陛下治理天下。”


    榮烺問,“隻想升官,不想發財麽?”


    霎時,腦間一連串的星點依次點亮,夏禦史明白榮烺為何會說剛剛在想吏治之事了。看來寺觀放貸之事令公主殿下警醒了。


    夏禦史道,“殿下,臣少時曾經曆一段非常艱難的歲月。臣的父母都是被家道敗落擊潰的人,臣知道貧寒的滋味。當臣中秀才時,便有老家富戶願意許配愛女與臣了。當臣中舉人時,州府大族都願與臣結親。雖則不可能出嫡係女,但改變家境對臣並非難事。”


    “臣追求的不是財物上的快樂。區區商賈難道想拿幾兩臭錢就想操縱臣麽?您可太小看臣了。”夏禦史嘴角牽起一抹笑,“臣覺著,若乘朱幡皂蓋之車,建補天浴日之功,這種快樂遠勝被商賈銀錢操縱的人生。”


    乘朱幡皂蓋之車。


    建補天浴日之功。


    榮烺想,你們禦史台這說話,不是噎死人的,就是嚇死人的。


    榮烺並不嘲笑夏禦史的理想,哪怕夏禦史現在隻是七品小官,她正色頜首,“那我就等你建功立業。”


    夏禦史微微欠身。


    一時,有令史過來請公主殿下過去用膳。榮烺起身去了機要室旁邊的飯廳,諸人都在等著她。


    午膳一如昨日,榮烺也並不挑剔,她沒多留意膳食,腦子一直想的是要說吏治,誰都知道選賢任能的道理。


    可如何才能選出賢臣能臣呢?


    賢能又不會往臉上寫字。


    當然,各官員都不會自陳無能。


    可那些將銀錢放到寺觀放貸的,不也是口口聲聲自陳賢能的官員麽?


    如今在辦的趙家案,趙尚書倘不賢能,能升到一部尚書的位置嗎?那麽,雖則不想承認,祖母與父皇是受到了蒙騙麽?


    榮烺整個下午都在機要室看卷宗,她這樣安靜十分罕見,諸人亦皆沉浸在各自要務中。就聽門外一陣快速雜亂的腳步聲,那是跑步的速度。


    榮烺抬起頭,門外稟道,“大人,內閣急件!”


    程禦史擱下筆,“進來。”


    內閣令史邊走邊俐落的抱拳行禮,嘴裏快速稟道,“河南府發生官民衝突,百姓圍堵巡撫府三天兩夜,顏相請方禦史、李尚書、程禦史即刻進宮,商議此事!”


    李尚書倒吸一口涼氣,榮烺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看向程薔!


    程薔隻是淡然的擱下筆,合攏做了一半的公文,而後起身,臉上沒有一絲驚愕或是焦急的模樣,“哦。那就先進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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