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一九七章


    帝都的春天像一池波瀾不驚的潭水,表麵平靜,內裏卻多了些心照不宣諱莫如深的東西。


    榮烺尚年少,一無所覺。


    出了正月,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楚越二位藩王上書請回藩地,榮晟帝允,令皇長子出宮相送。


    榮烺愛湊熱鬧,也跟著送了一回。


    榮烺特別會說話,叮囑楚王,“平安順遂的話皇兄都說了,為免囉嗦,我就不說了。倒是楚地宗學的事,您可得記心裏頭。”


    楚王頭一遭見送別還有這般掃興的,好在,皇長子立刻道,“阿烺,這不提,楚王也不會忘的。”


    楚王麵無殊色,向榮烺做保,“臣時時銘記心頭,再不敢忘。”


    “那就好。”榮烺想楚王這把年歲,遂叮囑楚世子一句,“楚王上年紀了,世子你多分擔些。”


    楚世子也隻能恭謹應諾,心裏倒是很願意替父親分擔。


    榮烺轉頭與榮□□臻道,“待楚地宗學改製好,你們親自去看看,到底是表麵兒好,還是真的好。別再給人糊弄了,到時給我寫信,讓我知道,我才放心。”


    榮可道,“殿下隻管放心,必能改好的。”


    榮烺看向越王,“越王你家藩地也勤巡視著些,咱們自家人,肯定比旁人可靠。”


    越王委實有些聽不慣榮烺小小人兒故作老成說話,他頗是慶幸自家藩地沒叫尋出錯漏,此時也應道,“殿下放心,臣等必然用心。”


    然後,榮烺照便安排了越王的兩個孫女做自己的檢驗官,讓她們回藩地親自去看,然後給自己寫信。


    搞的兩位藩王心下都覺怪異,公主這是找我自家孩子監視我哪。


    哎,小小女娃,人不大,事兒不少。


    過了三月的桑蠶禮,嘉平大長公主上奏章,想回帝都給兩宮請安。鄭太後榮晟帝欣然應允,榮烺聽聞此事,跟祖母說,“祖母,給姑祖母布置宮室的差使就交給我吧。姑祖母好幾年沒來,我給她好好布置,到時讓姑祖母也在宮裏住幾日。”


    鄭太後笑,“行,那就交給你了。”


    榮烺悄悄朝薑穎擠眼睛,薑穎也極歡喜,她也有三年沒見過自己祖母了。今年又是她的及笄之年,祖母肯定是來給她過及笄禮的。


    鄭太後顯然也想到了,與鄭皇後道,“既然大長公主回宮,阿穎的及笄禮就往後延些時日,待大長公主來了,咱們再一起舉辦。”


    鄭皇後道,“我也正想同母後說這事。”


    鄭太後道,“還有一事。今年也是阿錦的將笄之年,阿錦六月就出孝了,國公他們還在孝中,他們怕是不好張羅,明兒打發個人過去,跟他們說,待阿錦生辰,我在宮裏給她辦。”


    鄭皇後道,“那可好。原本姐姐還說,國公府不方便張羅,想讓阿錦與阿玥一起辦。可這又不太合規矩,郢王府畢竟是藩王,鄭國公不敢托大,就沒答應。”


    “這不必煩惱,阿錦既叫我皇祖母,自有我替她張羅。”


    嘉平大長公主這次回帝都,除了給長孫女薑穎辦及笄禮,還有長孫薑洋的親事。陛下已經賜婚,按理兩家便要先擇吉日過小定禮。


    這不趕上老國公病重過身,大長公主一家子都在外地,如此小定禮的事就耽擱下來。


    鄭國公一代人守完孝得後年了,那時鄭錦十七歲,薑洋十九歲,正當成親。


    鄭錦是孫輩,孝期短,九個月除服出孝。


    今年也是鄭錦的及笄之年,嘉平大長公主算著日子,想若是湊巧,也能一起湊個熱鬧。再有薑穎的親事,也要有個籌劃了。


    微晃的車轎中,大長公主眯了眯眼。


    鄭公府剛剛收到萬壽宮要親自為鄭錦舉辦及笄禮的信兒,府中上下皆是歡喜,鄭錦也鬆口氣。先時大姑母想替她籌辦,姑媽是好心,隻是家裏與郢王府這幾年不是十分對付,且郢王府並不熱絡,父母都婉拒了。


    家族中也有族人可願意為她操持,卻終不及宮裏體麵。


    鄭國公兄弟都感念姑媽鄭太後的慈心,鄭夫人私下同丈夫商議,“阿錦過了及笄禮,我想就別讓她再進宮了。”


    “這是為何?”小輩們都已出孝,他們這代還得再守兩年。閨女年歲不大,過兩年十七,正好跟女婿成親。


    “阿錦這幾年都在宮裏,我想,讓她在家同我學著當家理事。還有咱家這些親戚故舊的,多少走動來往,咱們守孝不好出門,有阿錦在家,也是我的一個臂膀。”在鄭夫人看來,自家同宮裏關係牢固,閨女過兩年就要出嫁,這會兒該練習掌家技能了。


    鄭國公聽著有理,點頭同意,“成。那就別讓阿錦去了。”


    “我有點自己個兒的私心。”鄭夫人已打發了侍女,悄悄同丈夫道,“我想,阿錦不去。能不能叫咱阿繡去。”她倆閨女。


    鄭國公也挺想讓次女去宮裏做伴讀,可這事這樣做不大妥。鄭國公一搖手指,“姑母對咱們,關懷備致。待阿錦,也是親孫女一般。咱們有為難之處,姑母都替咱們想著。咱們既決定不讓阿錦再進宮,怎能讓公主殿下空著位子等阿繡呢?這既辜負了姑母待咱們的心,也辜負了公主待阿錦的心。”


    鄭夫人心裏也明白,原也應你抬我、我敬你。


    隻是她做母親的,難免心偏。


    她找丈夫商量,就是因拿不定主意。既然丈夫這樣說,鄭夫人便道,“那咱們就托大妹妹進宮時跟姑母說一聲,別讓公主再空著伴讀的位子,倘有別的閨秀合適,另選旁的閨秀補阿錦的缺吧。”


    “嗯,就這麽辦吧。”


    郢世子夫人鄭氏進宮說了此事,傍晚,鄭太後問榮烺的意思,榮烺怪遺憾的,“阿錦姐不來了啊。”


    “阿錦定了親事,得在家學著當家理事了。”


    “這在宮裏不能學麽?”榮烺問。


    “這還有個緣故,你舅媽也想她能在家分擔些家務。這也無妨,你若想她,召她進宮便是。何況你又常出門,以後宮外有什麽趣事,阿錦進宮也能跟你說說。”


    榮烺雖不樂意,也沒勉強,將話一轉,“下回我出宮,叫阿洋哥請我去最大的酒樓吃飯。要不是他跟阿錦姐定親,阿錦姐還在宮裏一起住著哪。”


    大家都叫她這歪理給逗笑了。


    鄭太後問,“你這伴讀就差一位,你心裏有想補的人選沒有?”


    榮烺原是要等鄭錦回來的,她從沒想過選新伴讀的事,一時間心裏好幾個人選,正琢磨著,就聽父親說,“你不常誇丁相家孫女才氣過人麽,不若選丁家姑娘。”同母親道,“丁相家的孩子,總不會錯。”


    鄭太後眼底有一絲幽深的光芒,斜倚玉榻看榮晟帝一眼,見榮烺有些猶豫,道,“聽一聽阿烺自己的意思。”


    榮烺說,“父皇,我原想著,阿錦姐出身勳貴,再找伴讀,是不是也找個勳貴家的女孩子?”這是姑媽順柔長公主提醒過她的事,阿顏她們各自出身,也代表朝中不同的派別。就榮烺本身,她有交好的勳貴出身的閨秀,遞補鄭錦留下的伴讀空缺。


    榮晟帝一擺手,“哪裏的事。咱們皇家,隻看誰當用誰不當用。有用的合適的留下來,這就是了。”


    榮烺有些懵,她說,“丁姑娘也不錯,可她年紀也不小了,興許也很快就定親哪。”


    “想那麽遠做甚。丁相與社稷有大功,他是已致仕的人,如今又回朝教導你們兄妹,這也是加恩丁相。”


    既然父親這樣說,榮烺便答應了。


    鄭太後有些意興闌珊,“那就把阿錦住的屋子收拾出來,給丁姑娘住。”


    “先不要。”鄭錦是榮烺最初的伴讀,情分是不一樣的,“給阿錦姐留著唄,等她出孝我還要邀她來宮裏小住哪。另讓宮人收拾出一間小院給丁姑娘就是了。”


    鄭太後令女官安排。


    第二日,榮晟帝單獨召見丁相,告訴丁相點其孫女為公主伴讀之事。丁相極為意外,他不掩驚訝,先行謙虛,“陛下天恩,臣孫女長於鄉野之地,焉能入宮為公主伴讀?”


    榮晟帝擺手,“丁相不必多禮。朕時常聽母後提起當年,丁相匡扶社稷於危時。朕當時年紀小,可丁相的功績,朕一直記在心上。”


    “此乃臣份內之責。”丁相心如電轉,公主身邊已有顏相之女為伴讀,陛下為何又點一位清流之女為公主伴讀。


    當然,公主身邊的位子不若皇子重要。


    可丁相從不疏忽任何細微小事。


    不管如何,回家先把孫女的親事定下來。


    丁相剛想此事,榮晟帝已道,“你家長孫女的親事,暫不要急。”


    丁相心下迅速襲來一股極不好的直覺,他露出一絲惶恐,躬身一禮,“臣惶恐。”


    “不必惶恐。”榮晟帝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親自上前扶起丁相,拍了拍丁相雖瘦削卻依舊筆挺的肩頭,“丁相的肩背,扛過社稷,扶過危難,是朝廷的邸柱。丁相的孫女,必也是極好的孩子。”


    丁相誠惶誠恐的自昭德殿退出,想了想,還是往萬壽宮請安去了。


    丁相如坐針氈,從自家庶民出身,一直說到自己戰戰兢兢的求學生涯,為官生涯,再三謙遜低門小戶,恐怕孩子不堪為公主伴讀。


    鄭太後道,“昨日陛下特意點的你家孫女,我看那孩子也不錯,詩詞也寫的好,進宮來與阿烺一起讀書。放心,我將她當孫女待。”


    鄭太後這裏不露分毫口風,丁相也不知皇帝陛下這主意,太後娘娘到底知不知道。簡直愁死丁相了。


    扣著鄭鎮北不讓回軍中,老國公生前已將皇子妃之位讓出,又主動聯姻大長公主之後,這皇子妃之位必屬薑氏女,如此既可短暫安撫鄭家,畢竟皇子正妃不算外人——鄭家女婿的親妹妹;也使薑家拚死效力,帝恩至此,非肝腦塗地不能為報。


    當然,皇子不會隻有一位正妃。


    丁相清流出身,他極不願孫女為側室。


    可如今,皇帝陛下都直接說了,他也不能反對。


    依憑他的資曆,孫女即便為側,也必是良娣品階。


    哎,宮中榮華富貴至極,可規矩繁複,日子不見得比小戶人家自在。


    好在丁相這輩子風浪見得多了,既然皇家要聯姻,讓孫女進宮熟悉一下宮廷生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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