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七十二章


    為什麽會有嫡庶之別,長幼之序?


    世間又為什麽會有這許多規矩?


    說到底,都是為了和平。


    其實,換皇帝對大臣而言真不算稀罕,朝代有更迭,人事有代謝,天道人倫,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大臣們更在乎的是,帝位的平安過度。


    所以,甭看史太傅滿嘴的迂腐古板,實際,史太傅擔心的並不是榮烺以後真當皇帝還是怎樣?史太傅擔心的是,榮烺將來會不會導致朝堂動蕩。


    權位的更迭不是災難。


    動蕩的權位更迭才是災難。


    史夫人雙眸眯了眯,轉而含笑寬慰丈夫,“你這也想的太遠了。你想想,公主才幾歲?宮裏除了公主與大皇子,再沒有旁的皇子皇女,他們又是同母所出。你也說皇子公主情分極好,要公主是位小皇子,你擔憂倒罷了。公主是皇女,你擔憂的都是沒影兒的事。”


    “興許是吧。”


    雖然曾被榮烺鬧的灰頭土臉,史太傅也不願意這樣想自己的女學生。何況,或者史太傅心裏不願意承認,他教導大皇子榮綿的時間更長,大皇子更是個遵師重道的好學生。相形之下,榮烺喜怒無常,牙尖嘴利,簡直愁人。但,榮烺強烈鮮明的個性,往往能給人更加深刻的印象。


    看史太傅,都愁幾十年以後去了。


    不管史太傅在家如何憂愁,榮烺已經開始準備去天祈寺小宴的事了。


    對於榮烺這種把皇家寺院當別院的行為,榮晟帝表示……反正每年都賞好些香火錢。


    不過,榮晟帝還是提醒榮烺一句,“這去寺裏,可得賞些香油錢?”


    榮烺說,“書上說,許願祈寺才添香火錢。我們也就看看菩薩,這賞多少合適?”


    榮晟帝道,“你還小,一千兩足夠了。”


    榮烺肚子裏算算,“一兩銀子能買五石米,一千兩就是五千石米。我在牡丹樓點三桌子菜,也才花二十兩,還包括給夥計的打賞。和尚廟也忒貴了。”


    榮晟帝給她這賬本算的哈哈大笑,“你這算盤撥的不錯。你是朕的公主,第一次在外辦宴會,多賞些香油錢也不為過。”


    “史師傅說,冬天有許多貧苦人要靠朝廷的救濟過日子。一石米夠一個成年男子熬過冬天了。”榮糧想了想,忽地露出個壞笑,“我知道怎麽賞了。父皇您別管了,我讓內務司給我辦這事兒。”


    榮晟帝看她一臉淘氣勁兒,也隨她去。


    榮烺住在萬壽宮,萬壽宮並不在後宮,所以宣人非常方便,她交待一聲,內侍就去把內務司總管找了來。榮烺也不清楚怎麽賞賜天祈寺合適,她就吩咐張總管,“過兩天我要去天祈寺遊玩,你給我擬個賞賜單子出來。”


    張總管道,“不知殿下都想賞賜些什麽?”


    榮烺反問他,“我要把東西都羅列好了,還用你做什麽?”


    張總管頓時將頭一低,“是,臣這就去辦。”


    “你快些,我急等。”榮烺轉而又道,“不過,雖則急,你也別瞎去折騰,先擬幾個單子給我看,哪個合適照哪個來。別大張旗鼓的鋪派浪費。”


    張總管便明白,公主這要既省錢又好看。


    哪怕先前與榮烺打過資產,張總管忍不住再次感慨,公主真是個精明人。


    鄭太後知道她獨自召見張總管的事,笑問榮烺,“你如今越發排場了,有什麽事都直接宣內務司總管了?”


    榮烺道,“父皇說,讓我賞天祈寺一千兩香油錢,這也太貴了。我讓內務司弄個花團錦簇。”


    “別忘了明兒跟你母後說一聲,讓她知道。”


    “我明白。”榮烺點頭。


    至於隨身帶的物件兒,就是林司儀操心。


    待到正日子,一大早起來還不覺什麽,用過早飯,仍不見太陽出來,天氣有些陰。鄭太後心疼孩子,就說,“我看天氣不大好,不若換個日子再聚。”


    榮糧隔窗瞅瞅天空,“大家夥兒都盼著今兒出門,沒事兒,就是有些陰天而已。說不定一會兒就晃開了。”


    她特別想去。


    鄭錦薑穎幾個也是一臉期待,全不怕陰天的模樣。


    鄭太後也是姑娘時候過來的,便道,“行,那就去吧。”


    對林司儀道,“大衣裳帶全沒?”


    “都帶好了。外頭大氅帶了兩件,一件厚些,一件極厚的。”


    鄭太後便讓她們去了。


    依舊是榮玥薑穎隨榮烺同車,她這車大,真的挺寬敞。


    榮烺一路出來,見道路兩畔十分肅靜,不過,從路邊店鋪或人家的窗子能看出,有許多人在窗後或是隔著極小的縫隙看她出行的隊伍。


    榮烺不喜歡這樣,她說,“以後別總叫侍衛長肅街了,也不能因為我要走,就把旁人關屋裏去。”


    林司儀道,“哪裏見得就把人關屋裏去了,這也不過是暫時的,咱們過了,人們自然就出來了。我跟殿下說,您出宮不會打擾到百姓,倒是能給百姓添許多熱鬧。”


    “這從哪兒說?”榮烺一直覺著,她擺出儀仗出宮就這點不好,很擾民。


    林司儀倒茶遞給榮糧,解釋道,“大家夥兒為什麽偷著都想看您出行的儀仗,也是為了長見聞。他們看這一遭,能回家說上半個月。唉呀,今兒出來見著公主出行。”


    林司儀把那種誇耀得意的口吻學的惟妙惟肖,榮烺笑,“還會這樣?”


    “當然。”


    榮烺問榮玥、薑穎,“會這樣麽?”


    榮玥很老實,“我出門少,不知道。”


    薑穎則道,“會的。在嘉平關,凡有貴人出行也是這樣。不獨是為了咱們安全,其實也是因咱們車馬多,若不肅街,邊兒上都是看熱鬧的人,很容易發生推搡踩踏的事,有時還會打架哪。”


    榮烺這便安心多了。


    她不想因自己出行給旁人帶來不便。


    榮烺一行浩浩蕩蕩往天祈寺而去。


    宮外受邀的閨秀們,也是提前十天半個月的開始準備,穿的衣裳、帶的手爐、坐的墊子、熏的熏香,服侍的嬤嬤侍女,跟車的侍衛、壯仆……反正吧,林林總總的,每人都得三五輛車方出得門。


    還有諸如各閨秀的母親,都十分想跟隨,好一起服侍公主殿下。奈何公主殿下不必她們服侍,她們也往寺裏送了許多香燭茶銀之物,是各家的心意。


    待榮烺到天祈寺,幾位貴女都提前一步到了,與天祈寺的高僧們一起迎接公主殿下。


    榮烺與僧正道,“我們過來遊賞,倒是打擾你們清淨了。”


    僧正道,“殿下駕到,是佛意如此。怎能是打擾,可見殿下與佛門有緣。”一側身,“殿下請。”


    如此,榮烺走在最前,身畔是天祈寺高僧與諸多貴女相隨。


    僧正先陪榮烺到準備好的院子裏稍做休息,這院子已收拾的極好,昨兒林司儀親自來瞧過,一切都是按著榮烺的習慣安排,院中兩株老梅幽幽綻放,花香清逸極了。


    榮烺一見便喜歡,“這院子好。”


    僧正親做向導,引榮烺到休息的香房,問公主可要先做休息,再到正殿參拜佛祖。


    榮烺說,“也好。就依大師的,我們先坐會兒,稍待半個時辰再去正殿參拜。”


    如此,僧正便先退下了。


    他也不往遠處去。


    在此院歇腳的南房暫居,隨時聽侯公主吩咐。


    和尚們一走,大家便歡快起來,鄭錦楊華這樣嘴快愛說話的自不必提,鄭錦道,“這寺可真不錯,又安靜又氣派。”


    楊華說,“你們還沒去正殿,正殿裏的佛祖菩薩,巍峨的不得了。”


    楚姑娘說,“我說等殿下來了,咱們一起去正殿,就你腿快,顛顛兒跑去看。”


    楊華笑,“你自己不想爬石階。”


    榮烺看楚姑娘擁著大氅,麵色有些微白,關心的問,“阿楚你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


    楚姑娘立刻說,“多虧能出來透透氣,我已經大好了。”


    同是武將出身的白姑娘同榮烺說,“她今年還真不賴,我看精神頭兒也不錯。我也說,別總擱家悶著。”


    楚姑娘道,“就是不在家悶著,能去的無非就是親戚家、故交家,自小去到大,都沒什麽新鮮的了。托殿下的福,我們今兒能出來開開眼。”


    顏姑娘亦道,“雖是頭一次來,難得這麽個幽靜雅致的地方。”


    榮玥跟著點頭。


    榮烺心說,我覺著我在宮裏不得出門就挺憋的慌,沒想到你們這住宮外的也是哪兒都沒去過啊。


    一瞬間,榮烺的優越感就上來了,她聽出大家夥兒都是願意出來逛逛的。榮烺說,“這不算什麽,等下月,咱們另挑個好地方,我像這回一樣下帖子請你們,如何?”


    大家紛紛笑道,“那我們就承殿下恩德了。


    林司儀笑著打斷這些姑娘們的說話,“還是坐下來,坐著說話,別都站著了。”


    榮烺這才回神,“唉呀,我都忘坐了!”


    大家都笑起來,紛紛說,“也不隻殿下忘了,我們也高興的忘了。”


    女孩子們在一處,倒是滿屋的嬌聲俏語。


    楊華還給榮烺出主意,“殿下,咱們這就去拜菩薩吧。也一起遊覽遊覽這寺院。”


    “好啊!”


    榮烺召進僧正大師,由大師帶著,先到正殿拜過華嚴三聖,的確是極莊嚴。榮烺還在佛前許了願,親自上了三柱清香。


    旁的姑娘們也各有各的願望,都悄悄的同佛祖講了。


    然後,由僧正引領,又去了旁的佛殿,還有後院兒的十幾株古梅。這院中古梅,最老的能有千年曆史,小些的也有上百年了。


    榮烺問,“這些梅樹是寺裏高僧栽種的麽?”


    僧正指著最老的兩株道,“這兩株是我寺的開山祖師手植,這株是前朝武皇帝所植,之後,前朝曆代皇帝都會來本寺植上一株梅樹。直待前朝末帝時,雖也植了梅樹,不知什麽原因,梅樹無故枯死。末帝連植三次,樹都未能成活。”


    榮烺說,“可見樹亦有靈。”


    榮烺指著其中一株老梅,“既然都是皇帝來栽樹,怎麽還有一株是武皇帝母親,文睿莊太後種的梅樹?”


    僧正道,“這也是有緣故的。文睿太後曆經五朝,輔三位聖君,功勳極大,因思念武皇帝,便來本寺這裏植了一株梅樹。所以,此二樹也稱母子樹。”


    榮烺仔細看了一下兩株挨的不遠的高大梅樹,點點頭,“史書上記載,武皇帝與文睿太後母慈子孝,為萬世美談。”


    “是。”僧正雙手合什,念一聲佛號。


    大家一起看過梅樹,外頭開始飄雪粒子,大家就回屋歇著說笑去了。


    她也不必僧正在一畔服侍,與僧正道,“大師您隻管自己忙去,留兩個懂事的小沙彌便好。旁的我們自己來。”


    再與要司儀道,“把我們帶來的東西給大師。”


    對僧正道,“一點兒供佛的心意,您隻管收下。”


    僧正行個佛禮,“謝殿下賞賜。”


    林司儀道,“諸位夫人也送來不少供奉。”


    榮烺笑,“一並都給大師供奉佛祖菩薩吧。”


    僧正再次謝賞,便退下了。


    寺裏備了許多精美的素油果子,還有清香的水果,榮烺也不坐鋪的軟軟的木榻,她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見臨窗一條小炕,幹脆讓侍女把小幾抬到炕上拚一張大桌,然後將那幾十碟子的果子、水果都移到小炕幾上,大家都到炕上去,團團圍坐一起。林司儀陪坐炕沿,侍女在底下站著服侍,其實都不必侍女服侍,但林司儀斷不會依,隻得如此了。


    這樣既暖和又熱鬧。


    榮烺身份雖高,不過大家都是十來歲的年紀,都還小哪。且許多還是親戚,於是,便都應了榮烺的話,羅湘顏姑娘這樣的斯文人說,“我們自當聽從殿下吩咐。”


    鄭錦楊華這樣的爽快人則是,“殿下這主意好!”


    圍坐好了,榮烺就說起上次出宮吃煎包長見識的事兒,楚姑娘更是吃驚不已,“原來帝都在傳的,在朝食鋪子吃朝食的姑娘是殿下啊!”


    榮烺笑著點頭,問史姑娘,“那天我還讓店家裝了一食盒煎包給你祖父的隨從帶回去,你們吃了沒,覺著味兒如何?”


    史姑娘自然稱好,“是極好的。萬想不到殿下賞賜煎包,祖母中午讓大家夥一起吃的,底下煎的焦黃,入口時,包子底是焦脆的,餡兒是香鹹的,我祖母一人就吃了五個。”


    “我也吃了好幾個。”榮烺說。


    顏姑娘說,“殿下,您怎麽在外頭的食鋪用朝食呢?”


    榮烺便把她非要破一破這帝都風氣的事說了出來,“我原也不非得在外用膳,隻是這種習俗風氣惱人。怎麽女子就不能出門吃東西了?這種風氣是不對的,所以,我必要做個表率,告訴大家夥兒,天下太平了,咱們做女子的,也能出門逛一逛了。”


    榮烺特別有氣概的跟大家夥兒說,“你們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隻管跟我說。或者你們一時膽子小,或者是不好意思出門,就跟我說,有我陪你們,哪兒都去的。”


    “多出來幾次,就不怕了。待女子出行形成風氣,別說天祈寺,什麽地方都能去。”


    榮烺的話很平實,大家卻聽得心髒嘭嘭跳,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在胸膛震動,有幾人甚至臉頰泛起紅暈,卻是楚姑娘第一個說,“要真能這麽著,殿下您出門都帶著我。我哪兒也沒去過,但我哪兒都想去。”


    整間屋子轟的熱鬧起來,大家紛紛說,“那咱們得合計合計,聽說帝都好去處著實不少。”


    還有人說,“我們也是哪兒都想去。”


    於是,大家便熱熱鬧鬧的商量起帝都那些好玩兒的去處來。且要求非常不高,一個月出門兩次,不,一次就滿足。


    若一次不行,倆月出門一次也行啊。


    看大家夥憋悶的這麽難受,榮烺幹脆決定,把一月出宮兩次的額度都用了。以後每月出來兩次,帶大家夥兒在帝都遊玩兒。


    於是,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宮裏住的榮烺反成了小隊的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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