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是最熱鬧的節日,宮中的年節從除夕開始,榮烺下午換一回新衣,待到傍晚時分,榮晟帝會帶著榮綿提早過來,待時辰到了,鄭皇後率宮妃過來,給鄭太後榮晟帝行禮。


    然後,宮妃各回各宮,各宮皆有壽膳房賞賜的飯菜。


    鄭皇後留下一並用膳。


    以往榮晟帝偏愛徐妃,且徐妃育有一子一女,鄭太後也待她不錯,便讓她留下。如今徐妃剛解禁,縱榮晟帝有偏頗之心,也得考慮鄭太後心情。


    看母親沒有留徐妃的意思,榮晟帝也沒說什麽。


    看今日宴會布置,榮晟帝笑,“今日多出的一案,定是給阿烺預備的了。嗯,咱們阿烺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榮烺喜歡被當成大人對待,她高興的點頭,“對啊。我都上學了,我以後就是大人了。”


    “來,給父皇看看。”


    榮烺便到父親麵前,榮晟帝看她一幅圓潤可愛的得意模樣,心中極喜歡,笑道,“果然是個大姑娘了。”


    “父皇,你看我比去年長高沒?”


    “這得比一比。”榮晟帝站起來,齊手一比,“果然高了,去年還沒到我腰,今年已經長到了。”


    於是,榮烺更得意了。


    待行宴時,榮烺還裝模作樣的舉著自己的小杯子,一會兒敬祖母、一會兒敬父親、嫡母,她還跟兄長喝了好幾盞。


    另有宮中歌舞,榮烺也看的津津有味。那副陶然欲醉的小模樣頗招人笑,也虧她年紀小且是女孩子,倘榮綿露出這樣的神色,怕是要挨訓了。


    待看罷歌舞,宴飲結束,夜色已深,榮烺還叫著哥哥到大殿空地上看內侍放煙花。因萬壽宮多有木製建築,萬壽宮內是不許放的。


    榮綿秉性文靜,因他是榮晟帝長子,被師傅們教導的老成持重,平日舉止也莊重的很。如今被妹妹央求著,也多了些活潑。


    他二人的嬤嬤宮人內侍又是一通忙亂,待到放煙火的地方,榮烺還放了兩個小鞭,榮綿眼睛不眨的看著她,生怕妹妹被鞭炮崩嚇著。


    榮烺回宮路上還在嘀咕,“哪裏就嚇著了,那小鞭兒,動靜比放屁大不了多少。”嫌榮綿不許她放大的。


    榮綿頭發險炸起來,問榮烺,“你在哪兒學的這些俚語俗話,好不粗俗!”


    “粗俗麽?多有意思啊!”榮烺邊說邊樂,小步子邁的特有勁兒。


    榮綿說,“我非告訴祖母不可。”


    “唉呀,這麽點小事,哥你可不能做告狀精啊。”榮烺擔心她哥真去告她狀,快走兩步拉著哥哥的手,開始說哥哥的好話,“我知道哥你是擔心我,我雖然抱怨兩句,可你看,你說的話我有哪句是不聽的?我最聽你的話了!”


    “你這還叫聽話?你要聽話,根本不該去放煙火,那不是玩兒的,裏頭都是火藥,崩一下子就晚了!”


    “知道,我知道了!”榮烺生怕兄長再囉嗦,遠遠看到一隊侍衛行來,榮烺說,“這是今晚值夜的侍衛麽。”


    榮綿點點頭。


    榮烺說,“夜間冷,該多給他們添些炭火。”


    “這無需咱們擔憂,定然早賞下去了。”


    榮烺雖住宮裏,活動範圍卻僅止於萬壽宮一帶,她侍衛見的都不多。巡夜的侍衛看到他們,遂過來問一問,見是皇子公主,忙上前請安。


    燈籠映的夜色微亮,卻也不那麽清楚,榮烺隻看清領頭侍衛一雙暗夜明星般的眸子,聽到一把嘎嘎天鵝叫聲般的嗓音,“臣聞峻寧見過兩位殿下。”然後,高瘦竹竿般的身影俐落一躬。


    侍衛有甲胄在身,免行大禮。


    “聞大人不必多禮。你們繼續巡視吧,我們也要回去了。”榮綿說。


    榮烺當時就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之前幫忙勸說私逃鴛鴦到帝都府自首的三人之一麽。這個聞峻寧是祖上蔭官,來帝都侯官,有這段機緣,還是她跟大哥商量著,給這人安排在了侍衛所。


    榮烺看一下他的身高,頗是驚歎,“你不才十五麽,怎麽長這麽高啊!”


    聞峻寧意外又榮幸,一時又不知該如何答榮烺的問題,他隻得硬著頭皮,“臣也不曉得,聽說家父在世時就頗偉岸,約摸是像家父。”


    榮烺點點頭,她很知道關心人,“你年紀這麽小,就當差了。”對聞峻寧身邊的侍衛說,“你們雖是聞大人的屬下,年紀卻比他大,多幫助聞大人。”


    大家連連稱是。


    然後,榮烺就同大哥走了。


    走的略遠些,榮綿問,“阿烺你認識聞侍衛?”


    “哥你怎麽忘了,當時帝都府的民女私逃案,不還是咱們替他安排的。讓聞大人進了侍衛處。”


    榮烺這樣一說,榮綿立刻就想起來了,“我看他幹的不錯。”


    “嗯,這麽大冷的天也沒躲懶。”


    兄妹倆說話間走遠,榮烺跟大哥說了她初二到嘉平姑祖母家拜年的事,問大哥要不要一起去。榮綿說,“初六我也沒什麽事,那咱們一起去。”


    待回到萬壽宮,兄妹倆說了放煙花的事,榮綿當然不會告榮烺的狀。榮烺也說了遇到侍衛的事,“宮裏侍衛真挺不錯的,晚上這樣冷,我看他們衣甲整齊,說話舉止都很不錯,一點兒沒躲懶。”


    聽到這樣的話,榮晟帝也很滿意,“待他們出宮時,著賜今晚當值的侍衛每人禦酒兩壇。”


    榮烺的心思都在過年上,她並不在意這個,但看有人因她得了賞賜,她也高興。待得第二天大年初一,她早早起床,一起床先給祖母拜年,鄭太後與她個大紅包。


    待榮綿過來時,她再跟兄長一起,再給祖母拜一回年,還能再得個大紅包。


    這是榮烺跟祖母的秘密,旁人是不曉得的。


    當然,如榮晟帝、鄭皇後,也都有準備給孩子們的壓歲錢。


    待吃過早膳的餃子,諸妃嬪也便到了,一並給三宮請安拜年,皆各有賞賜不提。此時,兄妹倆也要給生母徐妃、以及位分高的妃嬪行禮拜年,自也能收到一堆小紅包。


    然後就是各類宮中宴飲。


    榮烺都是跟在鄭太後身邊,如此一直熱鬧到初五,鄭太後也要歇一歇。榮烺精神抖擻,準備出宮走親戚了。


    兄妹倆說好一起去,鄭太後榮晟帝都知曉此事,二人皆不反對,隻是榮晟帝說,“這到長輩家拜年可不能空手去。”


    榮烺說,“柳嬤嬤給我們準備了衣料緞子、茶酒果品。”


    “好,那便好了。”榮晟帝樂得見兒女與宗親親近。


    兄妹倆同乘一輛寬敞宮車,從出了宮門,榮烺的脖子就恨不能鑽出車子去。榮綿一徑嘮叨,“外頭冷,別總掀著簾子。”


    “哥你冷麽,我手爐給你。”榮烺頭都不回將手爐塞給兄長,榮綿塞還給她,拉上車簾,“我是怕你腦袋伸太久,嗆了風。”


    “不會的,我一點兒不冷。再說,外頭也沒風。”


    “那是沒風麽?”


    “有風也是小風,一丁點兒的小風。”出宮後便是六部衙門的長街,也肅穆的很,直待出了六部街,到朱雀大街,整條街巷登時熱鬧起來。


    陽光穿透薄霧,店鋪大半沒有開門,街上車輛行人絡繹不絕,禁衛軍先行清路,把許多人都擠到了街邊兒上。榮烺不禁道,“其實,咱們就裝的跟別人馬車一路就行了,也不用趕人。”


    榮綿說,“這是為了安全。”


    “哎,街上熱熱鬧鬧的才有趣。”見行人被驅趕,榮烺覺著無趣,這才撂下簾子,坐回車內。


    嘉平大長公主的府坻離宮中並不遠,兄妹倆很快就到了。


    榮烺出的主意,並沒有提前知會大長公主府。他倆乍然駕到,把公主府的門房驚的不輕,一邊嘩啦啦大開中門,請兄妹倆進府,一邊有門房就要飛進去回稟,榮綿喚住他,“你與家裏人說,姑祖母上了年歲,我們過來給長輩拜年,萬不可勞動姑祖母出來接我們。”


    門房應一聲便往內儀門飛奔而去:大皇子與公主殿下來給咱們大長公主拜年了!


    帝都宗室加起來,怕都沒有嘉平大長公主麵子大。


    大長公主上了年紀,聽女官回稟就要扶著女媳出來迎接,女官說,“大皇子特意吩咐,不可勞動您。”


    長女薑氏也勸道,“母親親自去迎,反倒讓大皇子與公主心生不安,以後即便想來也不敢來了,怕驚動您哪。”


    長媳亦道,“母親放心,我與妹妹一道去迎大皇子和公主。”


    薑穎說,“那我陪著祖母。”又吩咐女官知會膳房準備甜羹,公主素日喜歡喝甜羹。


    薑家人都俐落,三兩下分派好,嘉平大長公主也就安心在室內等了。


    大長公主府剛修繕未久,不過也是舊年府第,縱大長公主不在帝都,也有家下人看守,自有幾分景致可賞,隻是帝都冬日太冷,草木凋零,如今唯有山石值得一觀。


    兄妹倆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來親戚家,縱是故作老成的榮綿心中也多了幾分雀躍,隻是他為長兄,又是皇長子,很知道為妹妹做榜樣,故麵兒上依舊沉穩。


    薑家表叔帶著子侄很快迎出來,彼此都是一番客套見禮,榮綿笑,“今日隻做親戚走動,太過多禮就生分了。”


    待到內儀門,就是薑家長媳、薑氏一幹人,及至兄妹倆被簇擁著到大長公主住的屋室,便是滿滿坐了一屋人。


    兄妹倆先給大長公主拜年問好,嘉平大長公主笑,“都好,都好。”


    榮綿奉上禮單,嘉平大長公主笑,“再想不到你們過來,你們人來了,就比什麽禮都重。”


    榮綿道,“就是一些家常用物。”


    嘉平大長公主道,“家常的才好。”


    榮烺忍不住插一句,“姑祖母,拜年沒紅包麽?我等著壓歲錢哪。”


    一句話逗的嘉平大長公主哈哈大笑,大長公主連聲笑道,“有,當然有!”


    公主府過年自然會預備很多,隻是榮綿榮烺與旁人不同,兄妹倆非但身份高,也是至親。嘉平大長公主從袖管裏摸出四個紅包,一人倆,跟他倆說,“他們都隻一人一個,你們是我娘家侄孫兒,一人給倆。”


    榮綿覺著自己是個大人,略有尷尬的收了。榮烺高高興興接過,大聲說,“謝謝姑祖母,姑祖母長命百命!”


    又引得大家一陣樂。


    薑穎上前拉著榮烺的手,笑著同榮綿說,“再料不到大殿下和公主會來的。”


    “年前就跟祖母說好了,我隻沒告訴你,就是要給姑祖母個驚喜。”榮烺歡歡喜喜的說。


    嘉平大長公主拉著兄妹倆,讓他們到暖炕上坐,又問從外頭來冷不冷,摸摸手,摸摸身上衣服。榮烺脫了小鬥篷,“我還熱哪。司針房做的衣裳太厚了。”


    “冬天就得厚實點兒才好。”嘉平大長公主是真高興,她多年未回帝都,這一回來,娘家侄孫、侄孫女這般親近,心裏多高興啊。


    “姑祖母放心吧,一點兒不冷。車裏也有手爐腳爐。”榮綿性情溫柔,讓老人家放心。


    大家一起熱團團的說起話來,其實說的無非是過年的話,可在一起就是覺著親熱有趣。榮烺說,“來的路上我聽到有鞭炮聲,就是不知道哪兒放的。”


    大長公主笑,“你們的車駕還沒到,禁衛軍就把那些孩童驅散了。何況,鞭炮最容易驚馬,自然見不到。民間過年,街巷常有孩童放鞭炮的。”


    “不怕著火麽。”


    “要小心點。不過,每年過年都會有失火的人家就是了。避免不了,偏是個大節下,人們忙了一年,就願意聽個響兒,喜慶一二。”


    大長公主府準備了豐盛筵席,薑家地處嘉平關,風俗較帝都更為豪放,公主府內預備了雜耍戲曲,子弟在一起吃酒,還會劃拳取樂。


    這事兒榮烺是頭一遭見,哎喲,這可對了她的性情,不一會兒就學會了,玩兒的比眾人都起勁。


    隻是她年小不能吃酒,輸了也隻能喝甜羹,喝的大家一臉鬱悶。


    一時,大家又一起投壺,大長公主投壺也很厲害,榮烺直拍手,接過薑氏姑媽遞來的甜湯喝兩口,感慨的說,“姑祖母就是我的楷模啊!”


    嘉平大長公主大笑,說榮烺,“你得青出於藍才好。”


    榮烺道,“我回去好好練練,下回來定能贏了姑祖母。”


    榮綿瞅瞅時辰,同榮烺說,“不早了,咱們該回了。”


    榮烺瞅瞅外頭天光,還亮堂的很,她一幅意猶未盡的模樣,大長公主也喜歡孩子們多留會兒,不過,倆孩子頭一回出宮,宮裏也沒有不惦記的。


    大長公主說,“我真想你們住下才好,又擔心太後在宮裏掛念。等下回我再備好歌舞雜耍,請你們過來如何?”


    榮烺是個體貼人的性子,她玩兒的很開心,“姑祖母這裏不是外處,皇祖母不會掛念的。不過,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不然一會兒天晚,路上風涼,到時姑祖母又得擔心我們受涼。”


    嘉平大長公主笑著摸摸榮烺的頭,宮人已經取來兄妹倆外穿的鬥篷,連兜帽一起戴上。嘉平大長公主送到屋門口,兄妹倆就不許她老人家再送了。


    公主府的軟轎也到了,兄妹倆一人一頂軟轎,直接就坐到外儀門,換乘宮車,直接就回宮去了。


    隻是榮綿在車裏似有心事,榮烺問他,“哥,你怎麽了?”


    榮綿不瞞妹妹,“昨兒母妃聽說咱們今日出宮,囑咐我說,若是出來,替母妃去徐公府看看外祖母。”


    “如今這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


    榮烺這才知道大哥叫著她回宮還有這層私心,榮烺原是想多玩兒會的,嘀咕大哥,“你怎麽不早說啊。”


    “早說現在說不一樣麽。總不能先去外祖母家,再去姑祖母家。”沒有先去國公府再去公主府的理。


    “我是說你早說就不現在回了,姑祖母家多有意思啊!”


    “咱們要不去外祖母家看看吧,我看母妃挺記掛的。”


    “我勸你別去。外祖母家正守孝哪,咱們去算怎麽回事?這麽大張排場,叫旁人看到怎麽想?”榮烺一點不想去徐家,覺著她大哥就是太好說話,“母妃怎麽一點兒不為咱們著想啊。”


    “誰不記掛自己父母,將心比心。”


    榮烺說,“祖母說,咱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咱們的態度,所以得慎重。”


    榮綿則道,“親戚總是親戚。血緣難道是假的?”


    “反正我不去,我去了祖母一準兒不高興。”


    “那我自己去。”


    “咱倆坐一輛車,你去我怎麽能不去呢?”榮烺很有自己的主意,問她哥,“父皇怎麽說?”


    “我沒跟父皇說。”


    “你問問父皇再做決定唄。”


    榮綿直覺也覺著這事似是不妥,他性格本就偏溫和,溫和的人容易聽取別人的意見,而榮烺,偏偏是能給出堅定意見的人。


    榮綿想了想,覺著妹妹的話也在理,遂與妹妹一道回宮,看望外祖母的事擱後再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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