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文財接到辦公室主任楊其興打來的電話時,久久的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唯獨那蒼白的臉色能看出他的心情有多麽糟糕,不,不應該用早該來形容,是恐懼,孫文財內心深處充滿恐懼。


    “孫局,怎麽了?”楊全廷察覺出了孫文財的異常,他和孫文財共事久了,利益更是和孫文財緊緊的捆綁在一起,對孫文財再了解不過。


    “張少良那混蛋,真的見了市領導了。”孫文財低聲呢喃著,他的聲音沒有讓人想象中的憤怒。


    不憤怒,隻因恐慌,這是孫文財此刻的真實寫照。


    “見……見了市領導了?他應該不會說什麽吧?”楊全廷打了下磕巴,心髒顫動了一下,孫文財害怕,他比孫文財更害怕,這不僅是丟帽子的事情,更是犯罪坐牢的事情,有可能十幾年的刑期,甚至是無期徒刑,再嚴重點,楊全廷也不敢想了。


    “他不是不會說什麽,而是什麽都說了,就差沒直接點名說咱們貪汙犯罪了。”孫文財回頭望了楊全廷一眼,目光從其他人臉上掃過,在場的人都是局裏的中高層幹部,人人都有份,隻不過貪多貪少的問題,孫文財不怕當眾這麽說。


    “張少良這混蛋,他想害死所有人嗎,他難道連他父親都不顧嗎。”楊全廷快瘋了,他一直抱著僥幸的心思,張少良雖然跟他們不合群,也不參與到他們的貪汙當中去,特立獨行,但張少良的父親是包工頭,當時水庫的修繕工程有一部分就是給張少良的父親承包了,而他們,也成功算計了張少良一把,為了這事,張少良跟他父親兩人大吵過,本來他們以為這事得那麽容易就讓他們做成,倒沒想到張少良的父親是個鑽進錢眼的人,跟張少良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楊全廷都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培養出張少良的,父子倆還真是一對奇葩,但這跟他們沒關係,他們沒把張少良拉下水,將其父親拉下水就成了,張少良就算跟他們不合群,難道還敢舉報他們不成?


    正是因為手上握了這樣一個把柄,他們也不怕拿捏不住張少良,就連剛剛聽到張少良下山去時,楊全廷都不是很擔心,他不認為張少良會將自己的父親也親手送進監獄,但事實證明,張少良就是個瘋子!


    “市領導已經來了,還組織了水利專家過來。”孫文財再次說了一句。


    這一句,猶如一記重錘打到了楊全廷的胸口上,讓楊全廷臉上毫無血色,其餘人,反應不一,更多的隻是將目光放在孫文財和楊全廷身上,這兩人才是主要領導,現在事情被捅破了,其他人自是也隻能指望他們兩個能想辦法應付,而這時候,所有人多少還有一個心思,法不責眾,這麽多人都參與了,市裏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將整個水庫管理局的中高層幹部都一鍋端了吧?


    “準備一下,去迎接市裏的人吧。”孫文財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大不了一死,怕什麽!


    心裏如此安慰著自己,孫文財剛邁下腳步時,卻是一個踉蹌,險些就摔倒!他的身體比他的內心還老實,真實的反應出了他的害怕!


    市裏的車隊慢慢的駛出了市區,到處是積水和內澇的市區早就成了一片澤國,唯一的區別,隻是有些街區積水得嚴重一點,交通癱瘓,商戶關門,有些街區積水稍微沒那麽嚴重,勉強還能維持交通。


    市政府和水利局已經再次發布緊急通知了,將3級應急響應提高到了2級,並且將問責製也明確的下了文件,誰懈怠,誰玩忽職守,市裏堅決零容忍的態度,不會有半點手軟。


    除了市長黃海川的車子,還有副市長馬林平的車子,秘書長江秉宣的車子,市水利局也接到了通知,水利局局長胡東寧坐著車子吊在最後麵,同時還有市裏從水利學院調集的幾名專家,六七輛車子,組成了一個小型車隊。


    黃海川在車裏問著張少良更相信的情況,張少良起初很沉默,他並不願意多說,這個火藥桶已經由他打開了,張少良不想再當第一個導火索,剩下的,他想讓市裏自己去調查,市裏調查和他主動說出來終究是兩回事,起碼張少良自己是這麽認為的,他不想親手將父親送進監獄,這是他的一種鴕鳥心態,事實上,他已經這麽做了。


    市長的座駕裏麵,很沉默,其他人見黃海川讓張少良坐其車子,都知道黃海川肯定是想詢問更加詳細的情況,特別是水利局局長胡東寧,他認為黃海川的車子裏,張少良這會怕是已經唾沫橫飛,將所有事情都往外倒,以此來向黃海川邀功,但他不會想到張少良在黃海川麵前並不怎麽講話。


    “說說你的情況吧,你是水利專業畢業的?”黃海川看出了張少良的抵觸心態,這讓他很不解,張少良廢了那麽多的勁衝到市裏來反應情況,達到目的後,卻是有一種排斥心理,不想多講,黃海川轉而問起了其他。


    “嗯,國家水利大學,××屆畢業的,畢業十幾年了。”張少良露出了對往西的回憶,隨即神色有些自嘲,“還在學校的時候,就一直抱著將來能為國家的水利事業做貢獻,沒想到出來蹉跎了十幾年,時間都隻是浪費在了官場的打滾當中。”


    黃海川輕抿著嘴,張少良這話對他觸動頗深,進了這個體製,原先有多少想幹一番事業的人埋沒在了其中?陷入得越深,了解得越多,呆得越久,就會愈發的認識到這是一個消磨人意誌,擊碎人夢想,催生人墮落,會吃人的體製!有人能守住自己的底線,堅持本心,但更多的隻是隨波逐流罷了。


    車子到了山上時,水庫管理局的一幹領導都站在入口等候,一個個撐著雨傘,在這大雨中駐足。


    “黃市長。”孫文財迎上了黃海川的車子,在黃海川下車的刹那,立刻就把傘撐到了黃海川頭上,希望能以此再博得黃海川的一絲絲好感,哪怕是微乎其微也好。


    不過孫文財很快失望了,黃海川自己撐起了手裏的傘,而當孫文財看到一同從車上下來的張少良時,孫文財身體隱隱的搖晃了一下,整個人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


    “張少良,你帶路。”黃海川直接點了張少良的名字。


    張少良這時候沒反對,這裏的人,孫文財等內部人是不能指望了,而黃海川帶來的水利專家並不清楚情況,也隻有他能帶路。


    張少良朝前走去,孫文財撐著雨傘,利用雨傘的角度擋住了黃海川的視線,這個時候,孫文財快速貼近了張少良,“張少良,你父親過來了,在你家裏。”


    張少良腳步一滯,瞥了孫文財一眼,張少良仿佛看到了一張猙獰的醜惡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麵孔,他清楚,這是孫文財威脅他的話。


    沒有絲毫遲疑,張少良毅然往前走。


    北門區域,已經有壩體的水泥開裂,盡管現在被漲高的水位淹沒了,但張少良依然清晰的知道是哪裏。


    這個時候,根本不用張少良多做什麽,他隻帶到了地方,黃海川帶來的水利學院的專家在準備了潛水衣後,開始潛入下去探究情況。


    孫文財等人麵色慘然。


    片刻的功夫,下去的人就上來了,這次帶隊親自過來的是水利學院的副院長姚國學,在國內水利領域都能有一席之地的專家。


    “黃市長,壩體內部工程是否有問題,得等雨停之後,水位降下去了,才能調查清楚,現在沒法查,不過確實有水泥麵開裂了,這個情況很危險, 我建議提前泄洪,千萬不能再抱有僥幸心理,這個險冒不得,不能拿幾百萬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冒險。”姚國學的建議和張少良說的一模一樣。


    “姚院長,您這說的有點誇張了。”孫文財插了一句話,他不甘心坐以待斃。


    “太誇張了?那什麽才叫做不誇張?拿南州市幾百萬人民的生命開玩笑才叫不誇張嗎?一旦真的出事,孫文財,你一百個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姚國學還沒來得及回應孫文財的話,出人意料的,黃海川已經咆哮了起來,指著孫文財,黃海川前所未有的憤怒,“你這已經不是玩忽職守,你這是犯罪,狗膽包天的犯罪。”


    發飆了的黃海川,猶如一頭憤怒的獅子,當百獸之王怒吼時,叢林裏的野獸,哪怕是凶狠的野獸,都隻能顫抖。


    從來沒人見過黃海川發這麽大的火,所有人都被嚇到了,想跟出來說句話的胡東寧立刻縮了回去,噤若寒蟬,一旁的副市長馬林平,麵色嚴肅,終歸是沒敢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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