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省城的政情再怎樣變化,也與我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但我畢竟身在官場,不能不關注這些事情,而在形勢明朗之前,他的心裏也像裝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種滋味很不好受,他索性帶著政府辦的工作人員,離開了縣政府,到下麵的各鄉鎮進行視察,督導各項工作的實施情況,以這種方式,來排遣心中的煩悶之氣。


    到了下麵,在青山綠水間,果然讓我心情開朗起來,通過和基層的幹部群眾座談,到實地考察,我對於農業方麵的工作還是非常滿意的,各鄉鎮大都出色地完成了縣裏的布置,幾個落後鄉的情況也大有改觀。


    首先,是人的心氣足了,再加上縣裏支持力度很大,新上來的幹部肯踏實做事,各個村莊的麵貌改善很大,群眾雖然不喜歡唱讚歌,不過從那些由衷的笑容裏,我還是能感覺到一種滿足。


    尤其是鍾業堂那裏,變化很大,我再次走進那些丘陵地帶,感覺又是不同,鍾業堂搞了一個綠色蔬菜種植基地,兩個茶園,還有三個葡萄種植園,除此之外,立體養殖業也搞得有聲有色,完全實現了兩人當初的規劃,當轉到一處以前來過的山坡上時,望著遠處山腳下的羊群,我心情大好,雙手捧在嘴邊,大聲喊了起來,聲音在空氣中清晰地回蕩著,身後一行人不禁莞爾,張主任捅了捅鍾業堂,伸出了一根大拇指,鍾業堂微微一笑,心裏也踏實下來。


    晚上,就在鍾家吃了飯,席間鍾母卻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哭個不停,她已經知道鍾業正的事情了,鍾業正槍斃以後,骨灰盒拿了回來,就埋在大山裏麵,老太太每隔些日子就要過去轉轉,望著她臉上多出的那些細密皺紋,我的心裏也極不好受,低聲勸了半晌,老太太才止住眼淚,在馮曉珊的攙扶下,回到了房間裏休息。


    馮曉珊在鄉裏的小學教課,雖然這裏的條件差了些,但能夠看出來,她還是很滿意的,見她對小樂樂極好,我心中的怨氣也消減了許多,對這個女人,自己已經生不出憎恨之意。


    生活原本就是複雜的,無論是鍾業堂、劉華軒,還是白雪玲、馮曉珊,甚至是自己,都會陷入漩渦之中,難以自拔,其實也沒什麽好埋怨的,酒喝到最後,鍾業堂潸然落淚,我的心裏也極不是滋味,在北辰鄉住了一晚後,早上六點半,天剛蒙蒙亮,我沒有吃早餐,便率隊返回縣裏,結束了這次視察活動。


    接下來的日子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爆炸性的新聞接連不斷地傳出,先是省知名企業家、人大代表,隱湖集團董事長齊凡東因涉嫌經濟犯罪被逮捕,檢查機關立案調查。


    隨後,在不到兩周的時間裏,副省長侯小強忽然消失在公眾的視線裏,疑似被雙規,之後又有消息傳出,下麵地級市裏兩位常委相繼向檢察機關投案自首,這兩位常委分別是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局長範敏哲、市委秘書長張懷山。


    一樁樁令人震撼的消息接踵而來,如同驚雷般在空中炸響,刺激著人的耳膜,我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大的官場地震,盡管置身事外,卻也感到一陣陣的心驚肉跳,整個七月份,幾乎就是在這種波譎雲詭的恍惚中度過的。


    直到八月上旬,傳出消息,中紀委的調查組已經撤出省城玉州,和所有人一樣,我也長出了一口氣,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已經宣告結束了,至於最後的博弈結果,相信很快就會出現。


    結局有些出人意料,由外省調來的一位政法委書記擔任,而秘書長黎山則擔任常委副省長一職,省委副秘書長、省委辦公廳主任韓向東被任命為秘書長,其他的人事安排,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


    中組部的領導在全省幹部大會上宣讀決定時,特意強調了“通盤考慮、慎重研究”八個字,而季書記坐在主席台上,雖然神色坦然,但許多細心的幹部還是能看得出,他的麵容略顯憔悴,眼窩深陷,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上許多,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沉穩中稍嫌木訥,隻有熟悉他的幹部才會發現,他的白襯衫上,換了一條亮色印花領帶。


    周三的下午,我睡了午覺,精神十足,正坐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房門被輕輕推開,唐耀文微笑著走了進來,我抬頭望了一眼,忙放下手中的簽字筆,笑著把他讓到沙發上,秘書鄭輝倒了茶水,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唐耀文喝了口茶,閉了眼睛,輕聲地道:“終於結束了,七月份過得最難過,總是心驚肉跳的。”


    我深有同感,便點了一支煙,苦笑著道:“這麽大的陣仗,以前還真沒見過,老猴子這案子要是審下來,也會驚動全國了吧。”


    唐耀文點了點頭,低聲地道:“是啊!可沒想到查到後來,證明季書記是清白的,雖然在用人上有些問題,但那也都是班子成員的集體決定,與個人無關,隻是周伯海不爭氣,聽說季書記因此大發雷霆,還向中央寫了辭職報告,但未被批準。”


    我微微點頭,皺眉吸了一口煙,輕聲地道:“用反腐的利劍劈開上升空間,這種手法還是太霸道了些,上麵有所不滿,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次季書記也真是夠險的了,被推到懸崖邊上了,差點掉下去。”


    唐耀文伸出一根食指,向上指了指,又輕輕晃了晃,意味深長地道:“據說關鍵時刻,這位替季書記講話了,說季成功為人正派,不搞陰謀詭計,做事也還是公道的,起碼公心大於私心,不管怎麽樣,江州不能亂,穩定壓倒一切。”


    我側了側身子,沉吟著道:“不過這一折騰也好,弄下去兩個奸臣,老猴子的兒子沒有抓到吧?侯兵身上還背著一條命案呢!”


    唐耀文微微一怔,詫異地問道:“大富豪那事?”


    我點了點頭,輕聲地道:“是啊!事情過去那麽久了,我還記得,真希望能把那小子抓到。”


    唐耀文歎了一口氣,微一擺手道:“別指望了,他那幾個孩子,早就弄國外去了,他老婆也在新加坡,常年不回來,老猴子精明著呢,你和死者熟悉?”


    我搖了搖頭,陰沉著臉道:“那個女孩是我的江大校友,當初在了解到情況後,我險些在江大校慶上去找季書記告狀,現在想想,真是有些可笑。”


    唐耀文微微點頭,摸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笑著說都:“慶泉書記啊!你還是年輕氣盛,有時做事太衝動了。”


    我嘿嘿一笑,皺眉抽了口煙,有些自嘲地道:“我這人還是很好戰的,要是被激怒了,還真是不管不顧的。”


    唐耀文笑了半晌,才架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道:“所以說,咱倆搭班子還是很適合的,我性子慢,剛好可以拖拖你後腿。”


    我摸著鼻子笑了笑,由衷地道:“是啊!這幾年中,和你搭班子是最愉快的了。”


    唐耀文微微一笑,望著桌子上的茶杯,輕聲地道:“可惜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就要分開了。”


    我暗自吃了一驚,皺著眉頭道:“什麽?”


    唐耀文笑了笑,轉頭望了他一眼,輕聲解釋道:“過些日子,我聽說你就要去學習了。”


    我嗬嗬一笑,連連擺著手道:“那怎麽可能,說是那樣說,不知道什麽呢,再說了,就算是學習,過幾天還是得回來嘛。”


    唐耀文微微一笑,搖著頭道:“你也別準備打持.久戰了,等你從國外回來,估計也要挪窩了,出去學習就是緩和緩和,免得太惹眼了。”


    我點了點頭,就笑道:“也好,陵台這套班子已經磨合好了,發展方向也基本確定了,隻要繼續按照現有的思路幹下去,三五年內不會有大問題。”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忙把張明博的事情講了一遍。


    唐耀文想了想,點著頭道:“張胖子我有印象,他是周係的人,以前在財政廳和交通廳都幹過,倒是個人才,放心吧,找機會,我會和表哥說說,讓他向孟省長提的。”


    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耀文縣長,給你添麻煩了。”


    唐耀文微微一笑,搖著頭道:“咱們兩個,就不必客氣了,在陵台這邊,要沒有你的支持,我也不會幹得這樣愉快。”


    我擺了擺手,笑著說道:“現在都是經濟掛帥,你能跑來大項目,大家自然都服氣。”


    唐耀文卻笑了笑,極為謙遜地道:“那隻是一方麵,其實我的缺點也很明顯,老機關都有那個習慣,坐而論道,層層批轉,要說務實,和基層幹部相比,就要差上很多,還是你在大家心目中威信更高些。”


    我擺了擺手,摸起杯子,呷了口茶水,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試探著問道:“耀文縣長,我回國以後,下一步的去向,上麵有考慮嗎?”


    唐耀文笑了笑,搖了搖頭,含糊地道:“不清楚,但應該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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