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勝利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在他麵前毫不諱言的對一個縣領導表明態度,這相當於在為我自己豎敵。


    雖然龐鈞隻是一個政法委書記,但他畢竟是縣委常委,在常委會上擁有至關重要的一票,而我目前還沒有在常委會中擁有真正的鐵杆盟友,在普通事情上也許沒有什麽,但是在關鍵問題上,缺乏盟友的支持,就有可能讓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不過想一想也能夠理解,這位葉縣長可隻有二十五歲,正是意氣風發、熱血沸騰的時候,遇上這種事情,沒有當場發作,而是隻在和自己二人一起時發泄一下,已經相當難能可貴了,保不準這樣強壓下去,哪天就要來一回爆發,那還不如就這樣私下發泄一下好得多。


    “葉縣長,龐書記大概也是壓抑太久,並非針對你,我向他說了你的意思之後,他就沒有再說什麽。”


    其實當時龐鈞也是相當的不客氣,說這是政法委管的事情,言外之意政府辦不該插手,但是後來龐鈞大概是接到了李永倉的電話,才很勉強的把後續事情交給了董勝利。


    “哼!老董,你不用幫他龐鈞打圓場,我知道他那個人,不會有那麽好說話,多半是李書記和他打了招呼。”


    我也知道現在的自己,雖然在鄉鎮一級幹部中樹立了一些形象,但是在縣級幹部這些老油子們眼中,無疑還是一個新丁,何況能上到縣級班子裏多半也都有些背景的,就連汪明熹這樣的角色,你會想像得到,他和副省長湯中戊扯上關係麽?


    春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來,大年三十的事情讓整個陵台縣政府裏都不大自在,不過這並不影響整個縣委、縣政府機關幹部職工們的好心情,按照市政府的全額指標拿到了獎金的人們,心裏那股子暖和勁兒,哪怕是天上下冰刀子,都掩蓋不住。


    年三十晚上,我照例得和李永倉一起去供電局值班室、看守所、城關派出所、縣醫院這些依然需要堅持值班的單位看看。


    誰都可以回家抱著老婆、孩子,蹲在床上看春晚,這些單位的值班人員卻不行,當然,縣領導也就隻有跟著體會一下年三十上夜查崗的滋味了。


    大年初一上午也差不多,去兩個鄉鎮看了看,再到縣城裏街上的百貨公司、汽車站、蓬萊觀工地等地方轉轉,一上午也就這麽過去了。


    初一下午我就獲準離開,開始正式休假了。除了我、魯達以及曹淵外,其他縣領導都是本地人,或者說家已經安在了陵台縣裏,這春節幾天值班,自然也就隻有本地領導多辛苦一下了。


    我開車頂著漫天大雪趕到青陽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了,我沒有停留,徑直回了農機廠的家,今年自己沒有能回老家趕上正常團年,也就隻有初一趕回家去和二老團聚一下了。


    車子開進農機廠就能夠感受到一種衰敗的氣息,雖然廠裏邊生活區依然顯得十分熱鬧,但是從人們臉上就看得出來,今年對於農機廠的人們是艱難的一年。


    我也是在心中歎息,農機廠的衰敗在意料之中,我曾經和尚庭鬆以及劉先華都或明或暗的提醒過,但是他們雖然預料到了這個趨勢,但是誰都沒有來得這樣快。


    劉先華夠狡猾,在之前就借那次青陽市人事大調整之際乘勢走人,高升市裏去當了副市長,而新上任的周衡陽麵對市場大氣候如此,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應對,唯一的辦法就寄托在銀行身上。


    但是銀行早已經對這種以破產相威脅的手段受夠了,很堅決的拒絕了進一步貸款,於是農機廠就隻有走入絕境。要不是自己讓周衡陽帶著原先廠裏一幫閑置工人出來搞建築行業,那麽,農機廠的景象還要更衰敗不堪。


    回到家裏,文英阿姨見了,眼淚汪汪,一把將我抱在懷裏,哭了半晌,才在宋建國的勸說下作罷,而旁邊的彤彤也有樣學樣,哭得稀裏嘩啦,隻說都快忘記哥哥的模樣了,小家夥自小嘴巴就厲害,長大一歲後,更是巧舌如簧,哄得大家很是開心。


    程雪慧卻是更像大姑娘了,與媽媽方芸熙俏麗的站在一旁,抿著粉嫩的櫻唇,含情脈脈的注視著我。


    一家人聚在一起,總算是熱鬧了許多,飯桌上,我講了淮鞍以及陵台縣的許多趣事,也問過家裏的情形,見著兩位老人,頭上都增添了幾許白發,心裏感覺很不是滋味,也覺得陪伴老人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過晚餐後,接到了宋嘉琪從歐洲打來的電話,文英阿姨哭的又是一陣稀裏嘩啦的,之後我接過,在與嘉琪姐通話中,感覺上,兩人都彼此思念,但又壓抑著內心的情感,最後,隻是在淡淡的祝福聲中,掛斷了電話。


    紛紛揚揚的雪自鉛灰色的天空飄下,如柳絮楊花般搖落,在無聲無息中,這場雪竟一直從農曆臘月二十八下到了大年初二。


    放眼望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街道、汽車、馬路,都被覆蓋上厚厚的積雪,到處都呈現出銀裝素裹的景象,整個青陽城倒真如白玉雕成的一般。


    接到小瑤瑤打來的電話後,我便心急火燎地從被窩裏鑽出來,弓著腰扒在床邊,伸出右手,費力地將床底的旅行包拉出來,打開鎖鏈,把那本厚厚的清宮豔.史塞了進去,隨後光著腳跳下床,奔進了衛生間,本來婉韻寒約自己晚上七點鍾到家裏吃年夜飯,我便懶在床上看閑書,沒想到瑤瑤卻等不急了,吵著鬧著要我帶她下樓玩耍。


    在刷過牙後,我低頭吐出泛著白沫的洗漱水,將牙刷輕輕丟進玻璃杯中,匆匆洗了把臉,拿毛巾擦幹淨後,便赤著身子從浴室裏跑出來,徑直奔到衣櫃旁,拉開衣櫃門,從裏麵抱出一摞衣服來,開始精挑細選起來。


    十幾分鍾後,我總算收拾利索,走到鏡子前,在原地轉了一圈,跺了跺腳,頗為得意地伸手打了個響指,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關上門後,騰騰地跑下樓梯。


    我今天打扮得很是帥氣,風衣裏麵是一套筆挺的藏青色西服,白色的襯衫,係著一條暗紅色花紋的領帶,腳下的皮鞋也打得鋥光瓦亮,全身上下幹淨利落,身上透著一股子清爽.勁,舉手投足間,竟有種說不出的幹練灑脫。


    此時的我若是走在大街上,估計沒有人會相信,實際上我邋遢得很,比如說,自己剛才翻箱倒櫃地折騰了半天,卻連條能穿的內.褲都找不到,在陵台縣裏,要不是有牡丹為我打理,估計我就得天天髒兮兮的坐在辦公室了。


    當然,我自己倒並不以為意,畢竟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在自己眼裏,十個單身男人,怕有七個和自己一個模樣。


    此時已是下午兩點多鍾,外麵的雪已經停了,天空中總算出了日頭,冬日的陽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出清冷的光輝,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小區裏空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經過,安靜得可怕,我獨自走在銀白色的雪地上,鞋底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將一排筆直的腳印留在身後。


    快到南門的時候,終於聽到遠處傳來的汽車馬達聲,以及更遠處傳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我的心情舒緩了許多,走出拐角後,我卻猛然停下腳步,皺著眉頭退了回來,過了好一會,才又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去,望著那棵掛滿瓊花的老槐樹,以及樹下那個冰清玉潔的絕色佳人,竟看得有些癡了。


    婉韻寒穿著白色的呢絨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雪白的針織帽,腳上也穿著白色長靴,正閉著眼睛,揚起一張絕美的麵孔,張開雙臂,如同雕像一般默立在樹下,似乎是在深情地擁抱著這冰雪交融的世界,而她身後不遠處,穿著紅色花襖的瑤瑤,正提著一盞大紅燈籠,在雪地裏跑來跑去。


    看了半晌,我才輕輕噓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從遠處繞過,生怕驚動了此時的婉韻寒,我悄悄捱到瑤瑤身後,蹲下身子,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瑤瑤轉過身來,一聲歡呼,就鑽進我的懷抱裏,我微笑著抱起她,在空中拋了幾下,便抬起下頜,在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磨蹭幾下,親昵一番後,我便把嘴巴湊到她的耳畔,悄聲地道:“瑤瑤,跟叔叔堆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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