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到來是促使矛盾激化,還是讓兩者能夠更默契一些,而我又該怎麽做,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從鄒厚山辦公室出來,回到招待所,我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肚子也是咕咕直叫,中午就在半路上和遊明富隨便對付了一頓,這晚上可得安安靜靜的享受一下招待所的晚餐。


    晚飯還是老規矩,三菜一湯,兩葷一素,外加一個煎蛋湯,我很喜歡招待所的口味,份量夠足,米飯管飽。


    “你們倆都還沒吃吧?”


    我知道馬本貴對招待所的服務員管得很嚴,尤其是為自己服務這兩個服務員,要求更高,自己沒有吃飯之前,她們是不能吃飯的,我一擺手,道:“去,拿碗過來,一起吃吧,王二團每次做菜份量夠足,看來是把咱們三個人的飯菜做在一起了。”


    蕭牡丹和常桂芬都是連連搖頭,趕忙道:“葉縣長,我們怎麽敢和您一塊兒吃飯?馬主任看見還不得剝了我們的皮?”


    “馬剝皮就這麽厲害?”


    我笑了起來,別看馬本貴在領導麵前俯首貼耳,在這一幫服務員麵前,可是一言九鼎,這馬剝皮一詞,服務員們都隻敢在隻有內部人的情況下說兩句,可從沒有人敢當著外人說。


    蕭牡丹和常桂芬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這種稱呼若是落到馬本貴耳朵裏,那兩個人肯定就隻有卷起鋪蓋,回家的份兒了。


    見兩女被嚇成這樣,我也有些不忍,道:“我說小蕭、小常,你們倆就這麽怕他?大不了就是把你們倆下了吧,難道說他還能把你們吃了不成?”


    “葉縣長,你說得輕巧,你是國家大幹部,我們怎麽能和你比?桂芬姐和我來這兒上班多不容易,鄉裏多少姐妹們都羨慕得要死,你以為在縣裏找份工作這麽容易啊?”


    蕭牡丹顯然比常桂芬膽子要大一些,噘著嘴巴道:“再說,這上班又不累,離家也不遠,不值班晚上還可以回去,每周還有一天休息,和縣裏幹部一樣,旱澇保收,誰不想來?”


    “難道說,你們就非要在招待所上班才是出路?為什麽不出去闖一闖呢?”


    我皺起眉頭問道,這也是我最搞不明白的,淮鞍這邊經濟發展滯後,沒有什麽企業,富餘勞動力很多,但是像江州本省內如玉州、建陽這些地方的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相當發達,也很需要勞動力,還不用說諸如南粵和江浙沿海了。


    “出去闖?”


    蕭牡丹和常桂芬不約而同的連連搖頭,道:“外邊太複雜了,壞人太多,我們文化程度不高,又沒有學過什麽專業技術,出去能幹什麽?真要有個事兒,我們啥也不懂,又沒有人照應,萬一被人賣到內蒙古、山西那邊荒天野地的,那才叫慘。”


    “是啊,我們村裏就有一個,去年才被公安解救回來,就是被賣到內蒙古去受了好幾年折磨。聽她說,那邊連幹淨水都喝不上,幾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就住在土胚房子裏,冬天能把你手和臉凍裂,夏天太陽毒得能把人活生生曬死,語言又不通,生活也不習慣。她在那邊才五年,就生了三個孩子,一個都沒要就跑了回來,賭咒發誓再也不出門了,她當初就是想要出去找工作,被別人騙出去的。”


    見我挺和氣,常桂芬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也敢小聲地插話嘀咕兩句了。


    我以前在青陽時,經常和徐海龍聊天,從他這老公安身上得知,前幾年正是拐賣婦女的高峰期,但是這幾年,隨著公安機關打擊力度不斷加大,加上報紙電視的宣傳,外出務工人員的警覺性不斷提高,拐賣婦女現象已經大為減少。


    倒是沿海一些地方容留、引誘和強迫婦女賣.淫現象在不斷增多,像眼前這兩個女孩子這般,啥也不懂、啥也不會的女孩子出去,很容易成為那些賣.淫窩點的獵食對象,尤其是在沿海,就更容易被裹脅。


    “家裏農活兒就拿麽一點,除了農忙時節,平時都沒啥事兒,待在家裏也隻有閑著,又不敢隨便出門。”


    蕭牡丹歎了一口氣,情緒低落的道:“我最遠也就隻去過淮鞍一次,連省城都沒有去過呢。”


    “嗯!我連淮鞍都沒有去過呢。”


    常桂芬也是一臉羨慕之色,呐呐的道:“葉縣長,聽說省城裏有幾十層的高樓,那麽高,人在上邊住著,都不會覺得發暈麽?”


    我笑了起來,道:“會不會發暈,我也不知道,哪天你們去見識見識不就知道了?好了,再聊一會兒,飯菜都涼了,把你們碗筷拿過來一起吃吧,老馬有意見,讓他給我提,這浪費可也是可恥的。”


    見我是認真的,兩女猶豫了一下,也就壯著膽子,去把自己碗筷拿來,斜坐在方桌一邊,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我其實挺喜歡這種氣氛,一邊吃一邊談話了解情況,兩個女孩子都是來自陵台鄉下,很多光靠走馬觀花、一掠而過的下鄉調研,是難以了解到最真實的東西的。


    “你們那邊鄉下年輕人出去打工的多麽?”


    “男的多一些,女的很少,都覺得出去不太安全、也不方便。”


    “不出去,那待在家裏幹什麽呢?”我問道。


    “男的一般就是打打零工、短工,要不就是待在家裏玩唄,鄉下茶館多的是,五角錢一碗的茶就能喝一天,要不就是打撲克和麻將,賭博,把風氣都帶壞了,現在不少人輸了錢就耍起了壞心眼兒,夜裏就出去偷東西。”


    說到這兒,蕭牡丹嗓音略有點提高,憤憤的道:“我家裏養的雞鴨都被人偷過兩次了。”


    我又是一陣慨然,鄉鎮企業發展滯後,私營企業還沒在這些地方興起,使得大量本地農民在農閑時節無事可做,再加上文化娛樂生活的匱乏,使得老百姓隻能以賭博這種最古老而原始的方式來消遣,而這又極易引起社會治安狀況的不穩定。


    所以,偉人說得好,天朝問題終歸到底是農民問題,占百分之八九十的農民的生計問題,始終是擺在一級地方政府的最大問題,而發展工業和推進城市化和城鎮化建設,似乎是目前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途徑。


    如此多的剩餘勞動力,隻能通過發展本地工商業來解決,那種寄希望於剩餘勞動力輸出到發達地區,隻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臨時性策略,最終會帶來很多難以解決的後遺症,諸如大都市難以承載、留守兒童、內陸地區經濟更加滯後、空心化等等。


    正思索間,卻聽得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響,還沒等臉色煞白的兩個女孩子站起身來,馬本貴已經一陣風的衝了進來,怪叫起來:“咦,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怎麽就和葉縣長一起吃起飯來了?”


    蕭牡丹和常桂芬二人趕緊站起來,我臉色微微一沉,揮手製止了馬本貴的發作,道:“好了,老馬,你就別在那兒一驚一乍的了,是我讓她們和我一起吃的,你覺得我和她們一起吃飯,有什麽問題麽?”


    馬本貴被我一句話給噎了回去,滿臉尷尬的道:“葉縣長,這樣會壞了規矩,她們是服務人員,怎麽能夠和服務對象一起吃飯呢?”


    “規矩也是人定的,我又不是天天都和她們一塊兒吃飯,今天在政府那邊耽擱久了,她們也沒有吃飯,我就叫上她們一起吃了,怎麽,是不是還得和你先請示一下?”


    “那哪兒能呢?”


    馬本貴趕忙陪上笑臉,看我臉色不愉,就小心翼翼的道:“葉縣長在省裏邊忙大事兒這麽久才回來,一定很辛苦吧,鄒書記和李縣長肯定要和你商量事兒,她們倆等一等,那也是應該的。”


    “好了,好了,老馬,你也別在我麵前唱讚歌了,我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去忙那些大事兒,都是些份內工作而已,咦?老馬,你怎麽知道我和鄒書記和李縣長商量事情了?”


    我還真有些佩服這個家夥耳朵長,就這麽一會兒時間,就能知曉自己到李永倉和鄒厚山那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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