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掌櫃的和香草在院裏說話,落雲聽得清楚,但頭還是沉,實在起不得,掌櫃催得緊,香草想了想,自告奮勇,替大姑娘去鋪上配料。


    反正隱秘的關鍵就在配料和初製的手法上,其他的交給鋪上的夥計做行了。隻是香草默背了一遍,複述時,還是有遺漏。


    香草知道這些手法,若非熟手練個幾遍也不好記住,幹脆將製法寫在紙上,揣在懷裏,記不住的時候就可以看看了。


    臨走的時候,田媽媽還不放心地囑咐香草將那紙方子看住了,莫要被不相幹的人看去。


    香草脆生生點頭應下,便跟著掌櫃的回鋪上去了。


    有了香草盯著,落雲終於能安心靜養,等待頭痛的勁頭過去。接著香草連去了兩日,每日都會將她製的一些成品拿回,供大姑娘檢驗。幸好香草做事仔細,一絲不苟地照做,成品並未走樣。


    隻是這日回來時,香草似乎困乏了,一臉的疲累,回到屋裏倒頭就睡。


    田媽媽忍不住嘟囔,配香又不是耕田,怎麽累成這樣?


    落雲很愛重自己貼身的丫鬟,覺得香草可能累病了,連忙請了郎中來。


    那郎中也是曾走南闖北的老江湖,見多識廣,看了香草的病症,又仔細嗅聞了她呼出的氣息,皺眉道:“這丫頭是不是吃壞了東西,看著……像是中毒了!”


    落雲嚇了一跳,不過那郎中給香草灌了解毒吹吐的湯藥後,香草似乎好了很多。問她亂吃了什麽,她卻說今日嘴饞,去鋪子前,在街邊要了一碗豆花和烤紅薯吃,後來到了鋪上,又喝了一碗濃濃的糖水,其他的暫時想不起來。


    郎中說問題不大,但還得將養些,才會恢複。


    幸好落雲腦子這兩日也清明了,不需要香草再往鋪裏跑了。


    說來也奇怪,等蘇落雲再去鋪上時,掌櫃的卻搓手笑著說,這兩日沒人定淡梨香膏,不需要姑娘費神。


    落雲沒有說什麽,便轉身去給歸雁買布做衣裳去了。


    可之後的幾天,守味齋的人也再沒找上門來。落雲心知這裏麵肯定有事!


    於是她讓田媽媽找了與自己相熟的老鄉——一個臉兒生的媽媽,給了她銀子後,讓她去守味齋買香膏,順便打探底細。


    那老婦也甚是機靈,不消半個時辰便會來了。


    她對田媽媽說:“我依著老姐姐你的吩咐,去定淡梨香膏,可是那夥計卻說,淡梨膏已經不做了,但有款新膏味道與淡梨香膏一樣好聞,而且還加入了珍珠碎粉,抹上去護膚養顏,價錢也隻貴了一成而已。”


    說著,她便掏出個李子般大的瓷瓶,遞給了田媽媽。


    當落雲細細嗅聞這叫潤雪香膏的新品時,撲鼻的味道與她的淡梨膏別無二致。這就是換湯不換藥啊!


    蘇落雲慢慢放下了瓷瓶,想了想問香草:“你那兩日去鋪上配藥,可有人看了你的藥方子?”


    香草愣神想了想,突然臉色一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小姐,我……最後一次去鋪上時,不小心睡著了……難道是有人趁著我睡著,偷偷拿了藥方子?”


    田媽媽在一旁聽了,氣得差點擰香草的臉:“你這妮子!平日裏精神得很,怎麽到了那就偷懶睡著了?不對……我記得你那日回來後就病了,難道吃壞了東西,所以睡著了?”


    香草哭著說:“我……我也不知,我從來沒有白日睡覺的習慣啊,可是那次簡直是不省人事!”


    落雲又細細問了一遍經過,當聽到香草是喝了夥計遞來的一杯糖水後才睡著時,覺得有些蹊蹺。


    就像香草自己所說,她從來沒有白日嗜睡的癮頭,為何去環境不熟悉的守味齋卻能悶頭大睡?


    而且郎中說了她食物中毒,難道跟那杯糖水有關?


    蘇落雲問清了之後,再問不出什麽,便直接去了鋪上。掌櫃的一臉堆笑,卻瞪眼說新方子是鋪上的師傅自己研究出來的。


    至於那日香草睡著了,誰也沒打擾過她,誰知道她為何白日睡覺?


    落雲麵對這等老油條,也問不出什麽來。待她領著田媽媽走到街角的時候,鋪上的一位李姓師傅卻走了過來,隨手往她的手裏塞了張紙,然後張望左右無人,小聲道:“那日我無意瞥見,有人往香草那丫頭的水裏放了這個……小的還要在鋪上討生活,請姑娘自查,萬萬莫要說出我……”然後他就走來了。


    落雲不動聲色,心裏便有些通透了:那李師傅年輕的時候,是跟她早亡的母親學徒的,他家境不好,母親周濟了他許多。


    落雲問了田媽媽,原來他剛才塞過來的是一張藥鋪尋常的黃包紙,一般用來包藥。


    不過那紙好像是從泔水桶裏揀出來的。邊際沾了不少菜湯。


    落雲嗅聞了一下,立刻聞到紙上一股藥味。尋了藥店額夥計一問,才知這是草烏的味道。


    這東西用量少些,可是鎮痛麻痹,多為郎中所用,可以讓病患昏睡,避免皮外傷的痛苦。可若多了,會叫人立刻喪命!


    落雲想了想就明白了:大約是有人看見香草配藥時掏出了紙單子,這才用了下作的法子,在香草的糖水裏放了些草烏,蒙翻了她後,偷偷抄錄了方子。


    接下來便是狸貓換太子,在淡梨香膏裏加了噱頭的珍珠粉,轉頭就充作新品潤雪香膏叫賣了!


    那李師傅看來也是知情人,念及著早亡胡氏的恩情,不忍心看胡氏眼盲的女兒被人如此欺負,這才將被賊人丟棄的藥包撿起,交給了她。


    既然知道了藥,要問何人買藥,也就簡單了,那包藥的紙上有藥鋪的印封。


    不消片刻,田媽媽領著香草回來,說是丁氏院子裏跑腿的小廝買了三錢草烏粉。


    蘇落雲不由得冷笑——當初她跟父親定好了,這新膏的二層利歸她。可是現在淡梨香膏不再賣了,她的利錢自然也就分不到了。


    如果沒猜錯,能這麽煞費苦心設套子的絕對不是父親。他雖然精於算計,不甚關愛亡妻的兒女,卻也幹不出如此蠅營狗苟的勾當。


    那麽剩下來的,便是繼母丁佩了。為了將她逼到牆角,繼母真是煞費苦心了!


    想到這,蘇落雲的拳頭都握緊了,冷冷道:“走,回蘇家問個明白。”


    香草張嘴聽完了小姐的分析,氣得渾身亂顫,也陪著小姐一同回府,而田媽媽卻領了落雲安排的其他差事,並沒有跟去。


    她們去的時候,正趕上中午飯口。蘇大爺不耐公署裏的清湯寡水,所以回府用餐。


    今日蘇鴻蒙心情不錯,聽聞蘇落雲回來了,一邊夾著梅菜扣肉,一邊問她:“吃飯了沒有,沒吃的話,要丫鬟給你添雙碗筷。”


    蘇落雲默默按壓心頭的怒火,坐在了桌旁,然後開口問父親,可知道鋪上不再賣淡梨香膏的事情。


    蘇鴻蒙還真不知道。


    他這幾日接了個大差事,每當開春,榷易院都要選買好宮裏一年的香料備料。除了慣例的製式,宮中新添的貴人也都有各自的要求,須得記錄調整。


    蘇鴻蒙新領的差事,還沒理出頭緒,忙得焦頭爛額,守味齋的事情也全都交給丁氏去打理了。


    聽女兒問完,他轉頭看向正在給蘇落雲盛湯的丁佩:“怎麽?那新香不好賣?”


    丁佩將湯碗遞到了落雲麵前,笑吟吟道:“我正想跟你們說這事兒呢。是這樣,鋪上的肖師傅受了淡梨香膏的啟發,又製了一款新膏,因為比淡梨膏的味道還好,所以各府的貴人們都選買了這潤雪香膏。至於落雲配製的膏,價格偏高,又不上不下的,也沒人買。所以鋪上為了節省材料,就擅自做主,撤下了淡梨香膏。”


    香草被人算計,害得她丟了大姑娘苦心研製的方子,心裏早就委屈內疚得不行,現在聽了丁佩這麽冠冕堂皇的話,再也忍不住,氣憤道:“大夫人說笑了,什麽新膏?明明就是在我們大姑娘的配方加了些珍珠碎粉而已。之前大師傅們研究不出來大姑娘的法子,我那日拿著方子在鋪上睡了一覺,怎麽大師傅們就開了靈竅?還不是有人給我的水裏下藥,然後盜了方子……”


    “放肆!”丁佩重重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大聲嗬斥香草,“說得什麽邪魔歪道!守味齋是賣香料的鋪子,可不是什麽打家劫舍的黑店!你偷懶睡著,怎麽就誣賴人給你下藥!再說那方子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仙藥,為何店鋪熟手的師傅們就琢磨不出?你這丫頭,是覺得跟大姑娘出去單過,不將我這個當家主母看在眼中了!”


    丁佩平日聲音溫溫柔柔,此時氣得聲大些,也是嚶嚶咿咿作顫,叫人備生憐惜。


    蘇鴻蒙心疼了,衝著香草瞪眼:“一個下人,在主人家的餐桌旁大呼小叫!你家姑娘平日是怎麽教你的!”


    香草知道自己衝動了,抹著眼淚跪下。


    落雲卻將兩個瓷瓶放在了父親的跟前,平靜說道:“父親,您也是香料的行家,且聞聞,這兩種膏有什麽區別?”


    蘇鴻蒙滿麵嗔怒,拿起兩個瓷瓶聞了聞,這一聞之下,發現……果然沒有什麽區別。


    他臉上的怒意稍減:若說味道相近,還有師傅們自己研究出來的可能。可是味道如此一致,那就隻能說調製的工藝真的是一模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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