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暑假期間有阮潔幫忙, 阮溪每天要輕鬆上不少,至少不需要一邊踩縫紉機幹活一邊看攤賣東西。忙的時候她晚上會把縫紉機搬回去, 不忙晚上就看書休息。


    阮潔留下來幫阮溪幹這點力所能及的活, 自然是不要工錢的。她跟著阮溪從大山裏走出來,在阮長富家吃喝住將近三年,讀了書考了大學, 現在上學期間的生活費也是阮溪給她的。她現在幫阮溪幹點活, 如果還想著拿工錢,那純屬就是白眼狼了。


    她在放假之前從圖書館借了很多書, 每天擺攤閑下來的時候, 如果謝東洋不找她叨叨, 她就在攤位前坐著看書。晚上收攤回學校, 也是趴在燈下看一晚上的書。


    ***


    謝東洋鞍前馬後追了幾年的女神隻來找過他一次, 這次甩臉走了以後, 後來就沒再來過。但在暑假過一半的時候,謝東洋把修車鋪鑰匙給阮溪,消失了幾天。


    阮溪以為他是“改邪歸正”“迷途知返”, 打算放棄擺攤做生意, 要回去幹修車的老本行, 或者再去找點其他什麽體麵的工作, 當個廠子裏的工人之類的。


    但他消失三四天之後又出現了, 仍和阮溪阮潔拉貨到街邊擺攤。


    阮溪好奇問他:“這幾天幹嘛去了?”


    阮潔:“女神不讓你來?”


    謝東洋看比起來比之前老沉正經許多,一看就是心裏有事。他也不笑, 正經起來的樣子還挺爺們的, 隻看著阮溪和阮潔說:“鬧翻了, 不說話了。”


    阮潔看著他眨眨眼,“你不會……對女神發脾氣了吧?”


    謝東洋低下頭, “我配不上她,我認了。”


    其實這事也不是女神來找他才鬧的,他在大柵欄這裏擺攤,但凡胡同裏有人來街上玩一玩買東西,自然就看到他了。女神一直叫他別幹了,但他不聽。


    這事情說了不是一次兩次,所以女神上次到攤位前才會直接擺臭臉。


    後來她又教育了謝東洋兩次,逼著他去找點體麵的事做。


    謝東洋確實有考慮要不要不幹這事了,去找個體麵的工作讓女神和她父母滿意,抱得美人歸結婚踏踏實實過日子,生個娃娃當爸爸。


    但是這幾天他在家裏,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


    女神又來教育他數落他,他心裏剛好憋著氣,上頭的那一刻就不想當孫子了,於是第一次來了脾氣駁了女神的話,然後女神發火兩人吵起來,就直接鬧崩了。


    謝東洋甚至拍桌子說:“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我沒有體麵工作嫌我丟人,我也看不上我自己!從此以後,我不耽誤你,你愛找誰找誰去,我不伺候了!”


    女神氣得臉紅,給謝東洋丟了一句:“謝東洋你別後悔!我給你機會你不好好珍惜,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這樣,沒有上進心不好好努力,隻想幹投機倒把的事,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你就在那大街上,擺一輩子地攤吧,看誰瞧得起你!”


    ……


    阮溪和阮潔聽完,阮潔很是同情地看著謝東洋說了句:“你好慘。”


    謝東洋:“……”


    說著話有人來買東西了,謝東洋忙起身招呼人。


    ***


    謝東洋和他女神徹底鬧翻後,就沒再缺席過擺攤。除了天氣不好雨下得太大,不然每天都和阮溪阮潔來大柵欄。因為天氣熱,他們還搞了遮陽大傘。


    阮溪的手藝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上門找她做衣服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畢竟稀缺。有些人找她兩次三次,就成了回頭客,多說幾句話也就相熟了起來。


    阮溪對熟客也有特別照顧,比如說就住在前門這邊的周老太太,因為她腿腳不是特別方便,阮溪做好衣服會直接給她送到家裏去。


    周老太太家家底硬實,兒子女兒很早就出國了不在國內,老伴早幾年前走了,她不想去國外生活,便自己一個人留在北京,住著一個一進四合院。


    幾天前她又來找阮溪做一件秋天的單衣,大約是越老越想找點新鮮,所以她特別喜歡阮溪做的衣服,這已經是她找阮溪做的第三件衣服了。


    這一天阮溪把她這件衣服做好,晚上拿回宿舍熨燙服帖,第二天帶到攤位上。


    她挑選中午吃完飯的時間拿著衣服去了周老太太家。


    阮溪在剛放暑假的時候來過周老太太家一次,那次也是周老太太找她做衣服,阮溪看她身體不舒服,就把她給送回來了,反正離得比較近。


    阮溪在大門外敲了敲門,恐隔得遠屋裏聽不到,她又進去在二道門上伸頭往院子裏看,出聲叫了一句:“周奶奶,在家嗎?”


    周老太太這回應了,在屋裏出聲道:“在在在,快進來吧。”


    阮溪這便拿著衣服進了二門,進了正屋看到周老太太坐在炕榻上正準備吃飯,炕榻中間擺著一張小炕幾,上麵放著兩盤炒菜。


    這些家具都是老家具,清宮劇經常看到的。


    周老太太看到阮溪笑一下,讓她在炕幾另一邊坐下,問她:“吃過了沒有?”


    阮溪抱著衣服坐下來,點點頭道:“吃過了來的。”


    然後她話音剛落,門外忽進來一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年輕姑娘。姑娘圍著圍裙手裏端著白米飯拿著筷子,進屋後直接就往炕榻這邊來。


    但她還沒走到炕榻邊就頓住了,和阮溪眼對眼愣在原地。


    阮溪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看到葉秋雯,而且居然還是在這種地方。


    周老太太看葉秋雯站著不動,隻道:“快端過來呀。”


    葉秋雯回神忙走過去,把碗和筷子擺好放到周老太太麵前。


    阮溪看一眼葉秋雯,笑著問周老太太,“周奶奶,這是誰呀?上次來好像沒看到。”


    周老太太很淡定地對她說:“家裏的一個遠房親戚,帶過來陪陪我。”


    說完對葉秋雯說:“你也盛飯來一起吃吧。”


    葉秋雯連忙小聲道:“不用了,您吃吧,有什麽事您再叫我。”


    然後她便匆匆出門走了,逃出了阮溪的視線範圍。


    阮溪沒忍住笑一下,自顧搖搖頭。


    如果不是葉秋雯,阮溪不會懷疑周老太太說的話,但這個人是葉秋雯,她自然知道周老太太是在扯假話,因為現在雇傭保姆也不是什麽能說的事情。


    她們阮家,可沒有這樣家底的遠房親戚。


    ***


    葉秋雯逃也似地去到廚房,直接在板凳上坐下來捂住臉,片刻後又使勁揪了揪自己的頭發。她覺得阮溪簡直是陰魂不散,怎麽走哪都能撞到她!


    她也不想來給人當保姆,但是陸遠征實在找不到別的事讓她做了,就這還是托了各種同學,找了一兩個多月才找到。想想去大街上擺攤那麽丟人,當保姆至少沒人知道,麵上說的也是家裏的親戚,挺有麵子的,所以她就選擇過來了。


    可誰知道!


    又遇到了阮溪!


    該死的阮溪!


    ***


    阮溪還要回去做衣服,自然沒在周老太太家多呆。她坐著和周老太太說幾句話,收了手工費把衣服放下,便起身出門回大柵欄街上去了。


    走前她去到廚房門口,笑著衝葉秋雯說了句:“嗨,遠房親戚。”


    葉秋雯氣得臉紅,回她一句:“臭擺攤的!”


    阮溪笑,“你忘啦,我可是北大高材生,畢業後就有國家分配的鐵飯碗,是國家的人,你腦子怕是裝漿糊了,隻看得到我現在在擺地攤。”


    葉秋雯氣得要炸了,卻又不敢在周老太太家鬧事。


    阮溪沒工夫和她閑聊,衝她擺擺手,仍是笑著道:“拜拜,遠房親戚。”


    說完不再站著,邁開步子便走了。


    葉秋雯氣得要死,氣得想要砸東西,但這裏的東西都不是她的,砸壞了她也賠不起,於是隻好就憋著了。


    隻要憋不死,那就憋著。


    ***


    葉秋雯有沒有回家,留在北京又都在幹些什麽,阮溪都不關心也不關注,自然也就沒有多想多管。她仍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擺攤賺錢攢資金。


    暑假過去開學以後,阮潔便沒辦法再幫她了。


    這時候上大學和現代社會上大學完全是不一樣的,現代社會的學生在小初高被壓著學了十幾年,到大學裏會放鬆下來不再專注學習上的事。


    不少人對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掛科混個學曆就行。


    但這時候的大學生,大部分都是離開校園生活很多年,想學習卻又學不到的一群人。拚命複習一個月考上大學,那就是來學習的,來惡補知識的。


    阮潔如此,阮溪的那些室友,甚至可以說幾乎所有大學生,都是這樣。


    除了上課聽課,課餘時間不是在自習室學習,就是在圖書館看書。


    很多人的目標是大學四年看完圖書館裏的所有書籍。


    平時沒事會呆在宿舍裏的人很少很少,最多就是星期天早上晚起一會會,或者偶爾晚上早回來一會會,因為宿舍裏沒有學習氛圍,不適合安心學習。


    阮溪是這些人中的異類,她課餘時間都留在宿舍裏。


    因為其他人基本都不在宿舍,她倒是也清淨,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洗漱休息的時間室友從外麵回來,她也就收起縫紉機,一起洗漱準備上床休息了。若是還有點時間的話,她還會坐在床上稍微看一會書。


    ***


    夏日的酷熱在地表慢慢消退,北方的冬天很冷。


    出去擺攤的時候,阮溪會拿圍巾把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手上也戴上厚實的毛線手套,可包手可半截的那種。若是有活幹,便把手指給露出來。


    中午吃飯,阮溪還是和謝東洋一起拿縫紉機當桌子。


    阮溪看出來謝東洋心情不好,吃飯的時候得了空便問他:“喪著臉,怎麽了?”


    謝東洋刨了兩口土豆絲和大米飯,塞了滿嘴說:“她結婚了。”


    阮溪聞言愣了愣,片刻又問:“和誰呀?”


    謝東洋道:“副食店的一個幹部。”


    阮溪看著他輕輕歎聲氣,“天涯何處無芳草。”


    謝東洋又刨一大口飯,嚼著的時候眼眶發紅,眼見著那眼淚就要下來了。


    阮溪看他這樣,覺得又可憐又想笑。


    當然她沒有笑出來,也沒再說這個話題,又問謝東洋:“你今年賺了多少錢啊?”


    提到這個心裏瞬間就舒服點了,謝東洋吸吸鼻子,聲音清朗起來道:“快一萬了,再擺個十個半個月的,肯定就有一萬了。”


    阮溪笑著小聲道:“我已經超一萬了。”


    謝東洋明白,“你有手藝的嘛。”


    天氣冷,怕飯變涼,阮溪連忙把剩下的飯給吃完。


    吃完放下筷子,她清清嗓子看著謝東洋,“你對這邊的鄉下熟麽?”


    謝東洋也吃完了飯放下筷子。


    他抬起頭看向阮溪,“不是特別熟,但也還可以吧,怎麽了?”


    阮溪把手縮進棉衣的袖子裏,“這不是現在有點錢了嗎,我想買個院子,城裏的院子暫時買不起,所以想買個鄉下的。”


    謝東洋看著她說:“你賺了一萬多,城裏什麽院子買不起?那些破平房大雜院就不說了,兩進三進的四合院確實買不起,但那種一進的足夠。”


    阮溪把手揣起來取暖,“那我不還得把錢留下來做點別的事嗎?全拿去買院子了,手裏又一分錢沒有了,想幹點別的事都不行,借錢也借不到。”


    謝東洋說:“進貨能要多少錢,留點就夠了。”


    阮溪哼一聲,“你真指望靠賣雜貨在這裏擺一輩子的攤啊?今年是人少,所以讓咱們賺到了。你等著吧,今年人家知道我們賺得多,明年擺攤賣這些小雜貨的就會如雨後春筍一般起來了。”


    謝東洋:“我們又沒嚷嚷,誰知道我們賺了多少?”


    阮溪拿手推他的頭,“你傻啊!整個四九城又不是隻有我們兩個人在擺攤,總是有人會出來炫耀的,很快人家就知道,我們一年賺了一萬!”


    謝東洋眨著眼想了想,“是哦。”


    他又看向阮溪,“那接下來怎麽辦?”


    阮溪跟他講:“你賺到了錢,這錢就是你的資本,你想幹點什麽不行?你想想我們從工廠拿貨,辛辛苦苦到這邊賣,誰最賺錢?”


    謝東洋想了想,“工廠最賺錢?”


    阮溪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謝東洋想了想又說:“可是我們也開不起工廠啊,沒人,那些工廠都是國家的。”


    阮溪看著他,“你沒有關注時事啊?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個賣炒貨的,賣得太好實在忙不過來,就雇了幾個人在家幹活,被人告到上麵去了。”


    謝東洋微微睜大眼,“然後呢?”


    阮溪道:“上麵說不著急,再看看,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謝東洋猛拍一下縫紉機,“那就是在態度上默許可以雇人幹活唄?”


    阮溪抿唇打他的手,“把我縫紉機敲壞了給我賠!”


    謝東洋收起手,“可開工廠還是說大了。”


    阮溪又揣起手來,“大的幹不了,從小作坊幹起不就行了?也不是就說要開工廠什麽的,反正現在機會多得是,你自己要看準了,有生意不要猶豫趕緊做。你對四九城這麽熟,不知道這裏缺什麽嗎?缺什麽就倒騰什麽,倒騰值錢的大的東西,不要就盯著鍋碗瓢盆這些小的雜貨,這裏弄不到貨那就去外地,去發展好的南方,投機倒把的事你不是很通嗎?”


    謝東洋也揣起手來,片刻看著阮溪說:“不愧是我的溪爺,有遠見!”


    阮溪還是揣手看著他,“幫我去鄉下找個院子,最好是大一點,帶個菜園子能種菜的那種更好。我放寒假要回家,最好是寒假之前搞定。”


    謝東洋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阮溪抬手給他作揖,“那就先謝過三爺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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