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尤墨隻是個盡職盡責的好醫生,醫術並不頂尖。


    原因不用多說,興趣使然。


    即使從小到大耳濡目染了許多妙手回春的案例,依然沒能讓他對藥理病證產生狂熱的興趣。尤其是接觸到足球之後,興趣轉移的更為徹底,以至於祖傳三代的醫術到了他手裏變得有些不倫不類。反倒是他在球場上的風采日益出眾,很多認識的人都曾勸他到專業隊試試。


    隻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早已錯過了從事這項運動的黃金年齡,再加上土壤貧瘠,得到的指點有限,他在足球上的天賦直到高中時期才開始顯露,大學時期才得以大放異彩。


    等到畢業近在眼前的時候,塵歸塵,土歸土,他隻能依靠並不出眾的醫術開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世事往往如此,機會一旦錯過,很可能付出巨大代價也無法挽回。


    其實以他的水平與天賦,即使因為年齡太大沒辦法成為職業運動員,依然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足球教練,從基層開始,走出另一段人生。


    奈何那時的國內足球亂相叢生,基礎建設一團糟不說,各種魚龍混雜其中,即使有機會選擇這條路,走到出口的可能性依然微乎其微。


    完整經曆了國內足球由盛至衰的全過程之後,他也非常清楚這一點,索性斷了念頭,把足球徹底當成了業餘愛好。


    能完全斬斷那份念想嗎?


    不能,怎麽可能!


    已經觸摸到閃光燈下的輝煌人生了,競技之魂已經在心底生根發芽了,怎麽可能一刀斬斷,再不留戀?


    於是他在人生的岔路口徘徊不前,既沒辦法斬斷過往,又沒辦法全身心投入現在。十年臨床經驗也隻是讓他成了主治醫師而已,連副主任都得慢慢熬,距離人生贏家更是遙遙無期。


    其實以他的膽大心細與頭腦冷靜,足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家傳醫術若是肯鑽研進去,成就一方名醫也說不定。可惜造化弄人,他的人生寫滿了各種錯過,以至於越活路越窄,漸漸成了房奴,車奴,卡奴........


    眼看下半輩子已成定局,他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機會如此珍貴,以至於投入全部熱情都嫌不夠,哪兒還有心思放在醫術上?


    於是明知道早期胃癌的五年存活率很高,治療得當的話,十年存活甚至治愈都有可能,他依然覺得束手無策。自責,不甘,卻又沒辦法把精力放在早已扔在一邊的醫書上,他的糾結可想而知。


    尤其是眼前這種滿城風雨的狀況下,身為球隊的主心骨,他在場上場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無數雙眼睛放大,稍有不慎就會引起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甚至馬上就要開始的比賽,對他來說都是一道檻,稍不留神就會磕的頭破血流!


    就在“禍不單行”再一次驗證了它的神奇之處,狀況看似已經無法挽回時,“家有一老”站了出來,讓他隻能感慨命運無常,造化弄人。即使明知道鄭老爺子是因為鄭睫懷孕才飄洋過海,遠赴萬裏之外的,但這種節骨眼上出現一位貨真價實的老中醫,實在讓人懷疑這一切是否在冥冥中注定!


    既然如此,交給時間去裁定命運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得隴望蜀的話,會像上輩子一樣錯過!


    既來之,則安之。


    ......


    半小時後,更衣室裏。


    尤墨比往常遲了足足半小時才出現,即使賽前熱身沒有耽誤,留給他發表賽前講話的時間已經寥寥無幾了。神情也過於嚴肅了一些,話少的可憐。


    這種狀況難免會引起一片猜測。


    阿森納球員們的麵孔與當年相比沒多大變化,但心理狀態的變化就太大了,觀察能力也不可同日而語。尤墨瞞的了記者,瞞不了他們,於是等他的身影出現在更衣室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裏都寫滿了擔心。


    其實在他進來之前,他們已經議論了好一會,結果沒有達成統一看法,隻能選擇等待。


    若是他不作任何解釋,他們也能發揮出七八成的戰鬥力。主場迎戰賽季表現平平,目前擺名僅僅第十三位,已經中途更換了主教練的熱刺隊,這種發揮的情況下實力上依然穩居上風。


    但德比大戰從不講理,何況是見麵眼紅的同城死敵,戰術打法暫且不論,實力對比也可以放在一邊,刺刀見紅是必須的!


    如果心中有所牽掛,戰鬥力不能充分釋放,受傷與輸球的可能性都會超出想象。對於目前狀態下的阿森納來說,任何一項帶來的損失都會呈幾何級放大,搞不好就會成為滑鐵盧!


    這一點尤墨心知肚明,其它人也不遑多讓,於是在他進來之後,更衣室驟然變得安靜下來,氣氛嚴肅的讓人連呼吸都不敢張大嘴巴。


    “家裏出了點事,耽誤了些時間,那就長話短說好了。”


    目光環視一圈之後,聲音緩緩響起,有些沙啞,仿佛熬夜之後傷津耗液,導致聲帶受損。神情中的疲憊同樣明顯,以至於不用猜測這番話的內容,也能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


    熟悉他的家夥頓時揪起心來,一個個低了頭,不忍再看。


    “其實生老病死再尋常不過,以我的年齡都經曆過不少,你們就更不用說了。”


    這番話一出口,低沉壓抑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些,有人抬起了頭,想從他的神情中尋找蛛絲馬跡。


    結果還真有收獲。


    表情嚴肅不假,但目光中的專注一瞧便知,壓根沒有大難臨頭時的惶恐不安,茫然不知所措。


    “對我來說,現在需要解決的是如何保持專注,而不是反複告誡自己,提醒自己,試圖暫時忘卻煩惱。”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是一楞,不過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神情有些激動。


    是的,即使身處內外交困,他依然在以身作則,為他們指明方向!


    既然如此,還用擔心什麽?


    “因為人不是機器,正是有了強烈的情感,我們才得以成就今天的一切。”


    “生活中總會遇到這種難以避免的狀況,與其在壓抑中折磨自己,不如把比賽當出口,把對手當敵人,把足球當武器,盡情渲泄負麵情緒!”


    說罷轉身,揮了揮手,推門出去之前,輕飄飄地撂了一句。


    “當然,要保持冷靜,別玩砸了。”


    ......


    與往常一樣,尤墨獨自一人走出了球員通道,入口處的光亮與驟然響起的歡呼聲讓他眯起了眼睛。


    剛要左轉走向教練席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有些陌生的聲音。


    “喂,不來握個手嗎?”


    轉頭,確認了一下,不禁有些失笑。


    格倫*霍德爾!


    這位球員時代曾經幫助英格蘭隊闖入世界杯八強的仁兄,不但是熱刺名宿,還是英格蘭國家隊史上最年輕的主教練,曾經風光無限過。可惜上個賽季由於大放厥詞被阿森納生生打臉,灰頭土臉不說,歐洲杯上的糟糕表現引發眾怒,最終以下課收場。


    可想而知,仇恨係數會有多高!


    賦閑在家半年之後,熱刺隊因為戰績不佳炒了喬治*格拉漢姆的魷魚,於是格倫*霍德爾順理成章地由名宿搖身一變,成了主教練。


    這場北倫敦德比是換帥後的第五場比賽,由於在此之前取得了2勝1平1負的不錯戰績,熱刺上下士氣頗高。剛好阿森納隊在一波連勝之後開始麻煩纏身,主教練兼當家球星更是成為媒體的炒作對象,各種聳人聽聞的猜測不一而足。


    此消彼長之下,原本不在一個水平麵上的對手,儼然成了攔路虎!


    此仇不報非君子!


    當然,身為英國紳士,麵子上的活路不能不做,即使恨到咬牙切齒,握手言歡的樣子也得做足全套。


    “來啊,互相傷害啊。”


    尤墨頗有閑心地回了一句,原本隻是開玩笑,聽在有心人耳朵裏卻成了挑釁。


    格倫*霍德爾眉毛一跳,眼睛立了起來,手上開始發力,嘴裏也不閑著。


    “混帳小子,這是麵對前輩該有的態度嗎?”


    “原本還想手下留情,現在看來大可不必了!”


    “這是你自找的!”


    語速頗快,聲音卻不高,又有刻意堆起的笑容做掩護,即使攝像機鏡頭緊緊跟隨,也沒能捕捉所有細節,更別說兩人的交談內容了。


    “是啊,這是你自找的。”


    尤墨稍稍一楞,瞧著揚場而去的身影,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


    晚七點過,一聲哨響拉開了大幕。


    新仇舊恨交織之下,海布裏球場甫一開始就熱鬧至沸點,喧鬧無比的看台讓場上球員之間的交流頗為困難,場邊指揮也要用喊來傳遞信息。


    相比於熱鬧無比的看台,激烈碰撞的比賽場,格倫*霍德爾儼然成了獨角戲,身邊沒有對手。於是攝像機鏡頭時不時地從場邊轉向轉內,希望通過兩位主教練的神情舉止來製造看點,吸引眼球。


    尤其是機會出現,場上比分很可能因此改寫時,那種由激動到失落或者狂喜的一瞬間,劇烈的情緒變化最能引起共鳴。


    結果很不幸。


    格倫*霍德爾的獨角戲隻維持了十分鍾不到,兜頭一瓢冷水澆了下來!


    比賽第9分鍾,中場纏鬥中的兩支球隊沒有分出高下,皮球打著轉兒飛出界外。


    阿森納隊獲得了左路中線附近的一次界外球機會,由於距離球門太遠,所有人都在按步就班,接應的接應,盯人的盯人,散步的散步。


    “我來吧。”


    尤墨的聲音頗具穿透力,阿什利科爾很快把球扔了過去,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結果沒跑兩步,讓人咋舌的一幕出現了!


    後退,一步,兩步,三步,退夠足有三米的距離之後,阿森納球員已經有了預感,熱刺球員還在摸不著頭腦。


    果然!


    頻率很快的小碎步向前,一步,兩步,三步之後,身體在空中旋轉了360度,皮球像炮彈一樣發射了出去!


    沒有選擇向前傳遞,因為那樣做目的太明顯,即使亨利速度奇快也沒辦法在兩人包夾當中順利拿到皮球。於是皮球斜向越過了足有30米的距離之後,羅西基在中路施施然停下皮球,稍做調整,迅速向前!


    邊線球成了長傳轉移,熱刺隊上上下下都著了道兒,驚慌失措之下,原本負責正麵盯防捷克人的家夥犯了錯誤!


    方園五米沒人的情況下,居然選擇了上搶!


    這種頭腦發熱的行為引起了連鎖反應,羅西基輕鬆擺脫之後,通過永貝裏的橫向拉開獲得了馳騁空間,一路帶球到了大禁區角上!


    與此同時,亨利完成了斜線超車,狂奔到了左路大禁區內!


    羅西基的傳球水準不在博格坎普之下,一記精確到厘米的直塞之後,皮球穿越了整條防線!


    亨利左腳輕碰,橫向拉開射門角度,右腳弓推射近角得手!


    1:0!


    其實在進球出現之前,熱刺隊的表現可圈可點,客場作戰的他們充分發揮了跑不死精神,戰術布置也非常到位,沒有給阿森納球員太多空當。可惜百密一疏,看似平平無奇的界外球成了犀利無比的長傳轉移,接下來的個人能力完全壓倒一籌,壓根沒給他們彌補錯誤的機會!


    這種狀況如同兩名劍客比武時,突然有人扔了一發暗器,把原本乒乒乓乓打的正起勁的局麵,變成了一邊倒的殺戮!


    太他麽可惡了!


    怎麽能這樣!


    一而再,再而三........


    心都在滴血的格倫*霍德爾,隻能通過大喊大叫與豐富的肢體語言來激發球員們的鬥誌,試圖避免再次被打臉的厄運。


    結果還不錯,不但攝像機鏡頭適時捕捉到他的激*情表演,已經有些垂頭喪氣的熱刺球員們也感受到了屈辱,一個個抬起了頭,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正在慶祝進球的對手們。


    火藥味頓時燃起,雖然比賽沒有重新開始,一雙雙飽含怒火的眼睛裏已經有了拚刺刀的勇氣。


    攝像機鏡頭卻沒有捕捉這些細節,格倫*霍德爾的獨角戲演完之後,慢鏡頭開始回放尤墨的一舉一動。


    於是所有人都瞧見了,那張自始至終冷酷的臉,帶著從未有過的仇恨,靜靜地瞧著一個個對手。


    仿佛孤獨的狼,在尋覓落單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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