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高位的人本就多疑,尤其是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沅申的舉動無疑踩到了皇上禁區。


    不讓他脫層皮,哪兒對得起阿鸞受的苦?


    秦戈退出去,在殿外,撞見了正巧要麵聖的蕭然。


    紫禁皇城中,兩人麵對麵對視了一會兒,空氣裏都仿佛閃動著火星。


    蕭然眸中冷意閃現,“不知秦大人一會兒可有時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秦戈笑了笑,“那可真是巧,我也有話想跟蕭大人說,我會在宮外靜候,蕭大人請便。”


    他略一點頭,從蕭然身邊走過,動作輕巧地走下台階。


    蕭然盯著他的背影良久,深吸一口氣,進殿複命。


    等他交代完皇上的吩咐,一出宮,就見秦戈身邊的小廝侯在路邊的陰影裏,見了他快步走過來。


    “蕭大人,我家世子讓我給您帶路,您這會兒可方便?”


    “帶路。”


    “這邊請。”


    小五將蕭然帶到一個清幽的別苑,外麵有絲竹之聲,後麵安安靜靜極少見到人影,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到一座小樓下,小五轉身笑得客氣,“世子就在上麵等您,蕭大人請。”


    小五不跟上去,蕭然身邊的侍從想要跟著的時候被他攔住,他笑眯眯地說,“我家世子很親和的,不用人在旁邊伺候,蕭大人這麽厲害,也沒那個必要是不是?”


    蕭然看了他一眼,“你留在這兒。”


    說完,孤身一人上了樓。


    ……


    小樓裏,布置得極為雅致,處處可見精心打理的極品花草做點綴,賞心悅目。


    上了二樓繞過屏風,蕭然在窗邊的桌前看到了秦戈,他麵前放了酒菜,正在悠閑自得地自斟自飲。


    聽見動靜,秦戈轉過頭,“蕭大人來了?請坐,這裏的廚子是我從塞外尋來的,做得一手辛辣美味,蕭大人出身甘州,這些應該會合你口味。”


    蕭然走過去,在秦戈對麵坐下,秦戈推了一隻酒杯過去,“說起來,久聞蕭大人美名,卻一直沒有機會深交,實在可惜,蕭大人可願賞臉陪我喝一杯?”


    清亮的酒液注入杯中,蕭然麵不改色地拿起酒杯,“秦將軍平亂有功,是國之棟梁,這杯我敬你。”


    他爽快地仰頭喝下,秦戈隱隱挑眉,蕭然的性子居然還挺和他心意。


    兩人都知道他們今日的重點是什麽,隻是誰也沒先開口,倒是酒喝了不少,一壺酒很快就要見底。


    難得的是兩人都神色清明,仿佛喝下去的隻是清水而已。


    “秦將軍此次勞苦功高,朝廷必有重賞,秦將軍年少有為,晏城多少女子對你芳心暗許,秦家怕是要好事將近?”


    蕭然率先打破了凝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秦戈。


    秦戈神色不改,手裏依舊捏著酒杯,“承你吉言,我心裏確實有心悅的女子。”


    “那我就提前恭喜秦將軍,等秦將軍大喜之日,我會與我未過門的妻子沈鸞一並去賀喜。”


    秦戈輕輕將杯子放下,“蕭大人,你是將沈鸞當做一個戰利品呢,還是當真心悅於她?以要挾的方式讓一個女子嫁給你,可算不上什麽正人君子所為。”


    蕭然眼瞳猛然收縮,“你知道什麽?”


    “該知道,我都知道,不過你別多想,並非是沈鸞告知於我,是我此前就已經察覺到了眉目,不過坐實而已。”


    秦戈靠在椅背上,“你打著心悅她的名義,令她夜不成寐,噩夢連連,整日提心吊膽,心驚膽戰,這樣你也不在乎,恕我見識少,我還這沒見過這樣的心悅。”


    他嗤笑了一聲,“這是結親還是結仇?莫非阿鸞上輩子欠了你的,你在報複她?”


    蕭然眼中閃現出殺意,“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與你何幹?我會比任何一個人都對她好,給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


    “那是她想要的嗎?她會接受嗎?”


    秦戈垂下眼眸,語氣淡淡道,“阿鸞可有跟你要求過什麽?她對你可有任何期待?她是什麽樣的性子蕭大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威逼了她,還指望往後補償?你覺得她會接受?”


    “她不會。”


    秦戈說得特別篤定,“阿鸞瞧著綿軟,裏麵卻長著一根傲骨,她認定的事,幾乎不會有改變,你以為你能用漫長歲月彌補她?對她來說,那隻會是漫長的折磨。”


    秦戈的話讓蕭然頭皮一陣陣發麻,沈鸞從他用身世當做要挾之後,對他的態度就一直沒變過。


    他想要說服自己秦戈隻是在虛張聲勢,卻隱隱地又覺得,他沒有騙自己。


    但他怎麽能輸?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怎麽能輕易認輸,把沈鸞讓給麵前這個人?


    “不管如何,沈鸞已經答應了與我的親事,不管發生什麽,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就算她心裏的人是秦戈又如何?隻要她在乎沈家一日,她就不會反悔!


    秦戈在心裏輕歎一聲,“蕭大人當真要如此固執?難為阿鸞還跟我說,你剛痛失親人,讓我多體諒體諒你,她天性善良單純,實在是可惜了。”


    蕭然手緊緊握拳,心中莫名一陣銳痛。


    秦戈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滑動,“蕭大人出身顯赫,能力出眾,少年時便得陛下青眼,一生順風順水,怕是沒被人忤逆拒絕過吧?”


    他低低一笑,“這倒讓我想起我十二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


    蕭然目光泛冷,靜靜看著秦戈沒有說話。


    “那年,父親送了我一杆赤金長槍,因我更喜刀劍,便沒要;之後這杆赤金槍到了我三弟手中,他極為珍視,與我說了諸多與之相關的東西,比如這杆槍的來曆與厲害之處,我從前並不知道,聽完竟對這赤金槍也感興趣了起來;


    之後我依然習劍,三弟習槍,隻是每每見到那杆赤金槍,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直到一次馬場比試,三弟用這杆赤金槍勝了我,從此這杆赤金槍便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


    我覺得父親說得對,戰場之上,長槍果真是比刀劍更加霸道;


    那陣子我放下刀劍,改習長槍,但始終覺得差了些什麽,我一直覺得,差的就是那杆赤金槍;


    後來一次偶然,赤金槍又回到了我的手中,但沒多久我就發現,我差的並不是赤金槍,而是不夠喜歡;


    我明明就更喜歡用劍,卻因為別人對赤金槍的極力推崇與喜愛產生了我也很喜歡的幻覺,認為這樣厲害的兵器竟然與我失之交臂,極為不甘;


    越不甘,就越想要;


    但我忘記了已經陪了我七年的那柄劍,除了馬場那一次,我三弟再沒勝過我,天下厲害的兵器何其多,直到現在我依然最喜歡用劍……”


    他低頭摸了摸腰間的佩劍,抬頭對上蕭然的眼睛:“蕭大人能明白我說的意思麽?”


    蕭然的額頭青筋畢現,他攥緊拳頭啞聲反問,“你憑什麽這麽認為?”


    秦戈沒答,隻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劍鞘上的紋刻:“莫說你不會如願,即便你真的如願了,你用這種手段逼得她和你在一起,你又以為能瞞得了多久?蕭大人的父親與沈源修沈大人曾是八拜之交,故友身故十五年也堅持履行當年的口頭之約,不是他看中這門婚事,而是他看中這個朋友,阿鸞的身世牽連甚廣,一旦被揭開,不說阿鸞會入罪,甄貴妃,沈家一脈都不可幸免,沈老夫人是沈大人的生母,沈文韶是沈大人的唯一血脈,您父親若是知曉你用故友一家的安危要挾一個女孩,你猜,他會對你做的事有什麽看法?”


    “另外,此事若是鬧開,蕭家恐怕也難逃幹係……據我所知,當年的目擊證人隻有一個獵戶,而第一個抵達現場就是蕭大人的父親,而送阿鸞回晏城沈家的也是蕭家……聽聞似乎蕭大人的父親也和東平郡王有過私交……”


    蕭然猛地抬頭,“你在威脅我?”


    秦戈麵不改色,“蕭大人在要挾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會被人要挾?阿鸞心思單純,關心則亂,我就不一樣了。”


    他還能送上一個淡然的笑容,“我不會看著阿鸞不開心,所以能做的,我都會做,除了蕭家,甄貴妃那裏若是得知你的手段,你再猜一猜,會發生什麽事?如果阿鸞就是甄貴妃的底線,你觸碰了這條底線,貴妃寧願魚死網破撕開這樁陳年舊事,陛下的臉往哪兒擱?蕭大人是個聰明人,我一點都不相信你真的會這樣做,對你一丁點好處也沒有。”


    這件事不可以被揭露出來,因為牽涉甚廣,可是不被揭露的方法,也不僅僅隻有沈鸞妥協這一條路。


    秦戈要讓蕭然也嚐一嚐被人捏住死穴的滋味。


    蕭然的表情果然無法再鎮定下去,手裏玉色的酒杯發出“哢噠”一聲輕響,一條細縫裂開。


    “今日,我算是領教到廣陽侯世子的能耐,不過這件事還未見分曉,誰的話都不必說這麽絕對。我蕭然想做的事,從無人敢攔,也無人攔得住,除非我自己甘願放手,否則絕無其他可能!”


    秦戈捏著酒杯朝他舉了舉,“此話,共勉之。”


    蕭然陰沉著臉下樓離開,樓上,秦戈目送他的身影走遠,搖搖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若沒這事兒,我倒還挺想跟他交個朋友,可惜了……”


    ……


    蕭然想要見沈鸞一麵,想要當麵問一問沈鸞,她是不是這麽相信秦戈,寧願壓上沈家一家人的安危來跟他賭,秦戈……又真這樣重要嗎?


    值得她背棄信諾,一個女子不遠萬裏奔赴北平與之相見!


    沈鸞在府裏躺屍,聽到門上傳來的消息,整個人都灰了一層。


    “我不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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